我在一个如火的夏季认识她
她穿着米黄色的裙子
烫着卷曲的头发
描了眉毛还涂了口红
她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
我毫无戒备的
坠入一场意外的爱情

我们在下一个如火的夏季分别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
烫着卷曲的头发
描了眉毛还涂了口红
在学校东门的小餐馆
我们喝完了最后一杯故事
然后从容离开

这是一场莫名的爱情
她告诉我她起码连心动
都不曾发生
哪怕一点点
哪怕一瞬间
这是一场纯洁的爱情
纯洁到和爱有关的一切
都不曾发生
哪怕是牵手
哪怕就一次
这是一场虚无的爱情
我甚至开始怀疑它只曾
在幻觉中发生
没有纪念物
也没有佐证

我曾构思了无数种重逢
每一种都充满浪漫与感动
而真正的重逢
却简单而匆匆
三年后的一个傍晚
在泰山脚下的一个饭馆
我们以面对着面吃饭开始
以一声再见结束
我记得我的脸喝得酡红
她始终保持着笑容
我说了很多话
她一直保持倾听
她抢着要付账
而我更愿意
为这段虚无的爱情埋单

我不敢承认我曾爱上了她
我宁愿相信她只曾出现在梦中
不管曾经的记忆与冲动
多么清晰分明
我仍然只能相信
这只是一场
虚无的爱情
从来都不曾
真正发生

2008年1月6日夜于家中

L君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家的门是朝南开的
还梦见朝南开的门是开着的
还梦见朝南开的开着的门的缝隙里钻进来一只小狗
小狗很丑，灰灰的，有点儿脏兮兮的
虽然是在梦里
虽然小狗脏兮兮的
他还是认出来这是一条德牧
他给小狗洗了个澡
看上去有精神多了
至少比他有精神多了
好像是附近居民家里的狗
他就给藏到他房间里了
然后他就醒了

L君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L君做了这个梦
并把它写在日记里
这哪里是一篇日记
这分明是一首诗
这一点毫无疑问

2007年12月25日夜于家中

我看见一头驴
在车流滚滚的马路上
在人来人往的城市中
看见一头驴
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头很普通的驴
并不算高大的身躯
棕黑的毛发
浑圆的肚子
还有一张驴一样的大长脸

这头驴被一个老头牵着
老头不知道被什么牵着
在繁忙的马路上
不紧不慢地
招摇过市

驴是一种牲口
是一种靠力气吃饭的家伙
最擅长拉车和拉磨
不过这头驴却幸运的多
它只需要驮着一块牌子
在繁华的城市街头
悠闲地漫步

这是一块木板做成的牌子
牌子的两面用红字写道：
鸡鸭牛羊全吃遍
不如吃顿全驴宴！
下面似乎还有一行绿字
某某路某某菜馆

这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广告
充满诗意又文采斐然
这是我见过的最文明的叫卖
让这既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驴子
进行公开的自我推介
没有比这更好的广告词
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象代言人

据说被驴踢过的脑袋都不聪明
那么能够想出这个主意的脑袋
一定没有被踢过
相反
可怜的驴子大概是自己踢了自己
所以被蒙在鼓里了

这绝不是讽刺
对于这么憨厚的动物
是绝不忍心再讽刺的
况且
如果这头驴识字
它未必不会想到所谓的尊严
而将这块红不红绿不绿的自荐书
痛快的踢个粉碎
又况且
如果这头驴会说话
它未必不会以一种语重心长的
或者相当不屑的口气问我：
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出卖自己？

可怜的驴子
让我怎么回答你

2007年11月6日深夜于家中

捡瓶子的老头
在匆匆忙忙的车站
捡瓶子
矿泉水瓶子
可乐瓶子
还有易拉罐

捡瓶子的老头
是个很老的老头
脸是那样
黄土一般的古铜色
手是那样
如同干枯的树枝
一顶破斗笠遮着太阳
一件衣服胡乱的披着
露出干瘦的胸膛
当除下斗笠
半秃的头顶铺着一层
比胡子还要稀少的
短短的白发

捡瓶子的老头
似乎已经捡了很多年
自从我第一次经过这个车站
就看见他在捡瓶子
我每年经过这个车站两次
或者三次
每次都看见他在这个车站
捡瓶子

捡瓶子的老头
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
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布带
腰上挂着一个马扎
累了的时候可以坐下
用毛巾擦擦汗
用斗笠扇扇风

捡瓶子的老头
每捡几辆车就要坐下休息
因为他实在太老了
他的所有力气都用来
弯腰捡瓶子
以及拖着装着瓶子的布带行走
以至于连说话和表情
都要节省力气
因此他很少说话
也很少改变表情
始终是一幅如雕塑般的
古铜色的表情

捡瓶子的老头
走上了我的车
用目光搜寻车上的每个角落
我觉得他很可怜
赶紧把一瓶
喝了一半的饮料递过去
他没有接
说，还有呢。
我说不要了。
他说不要了？
我说不要了。
他接过去
仰起头
把剩下的半罐饮料
一饮而尽
然后又仰起头
把剩下的几滴饮料
滴进嘴里
然后把瓶子塞进
他的黑布袋

捡瓶子的老头
就这样生活着

如果有一天
我再经过那个车站
见不到捡瓶子的老头
我一定不会吃惊
也不会怀念
只是不敢保证
不会心酸

2007年9月12日午毕

想起一个人
比忘记一个人
容易得多
比如我想起你
——卖油饼的大姐
只用了一瞬间
而忘记你
却用了四年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大姐
而你已无数次叫我兄弟
我买你一次油饼
你就叫我两次兄弟
一次是：“兄弟来了？”
一次是：“兄弟慢走。”

兄弟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称呼
尤其是从一个女人的口中说出
尤其是从一个
并不认识的陌生女人口中说出
尤其是从一个
有着文静的外表和白皙的皮肤
以及永远微笑着的
年轻的女人口中
温柔地说出

每次我从宿舍楼下的马路上
匆匆走过
总是看到你
在用力的擀油饼
两缕散下的青丝
来不及拢起
挂在额前
飘来飘去

你对谁都是微笑着的
哪怕是低头擀油饼的时候
也对着你的油饼微笑
似乎微笑
是你唯一的表情

我一直无法揣测
你的微笑
来自心底的哪一部分
你的全部生活
就是一年四季
从早到晚
站在风尘滚滚的马路边上
用青春
擀油饼

你是唯一一个
买油饼可以赊账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
让我忘记了又想起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
用微笑把我征服的人

我怀疑自己已经
置身梦中
但那油饼和茶叶蛋的香气
又这么分明
胜过了你模糊的面容
我不知道你大我几岁
或者比我还要小？
可是我想叫你一声大姐
在你最后一次叫我兄弟的
四年之后

2007年9月6日午毕

一个垃圾桶上的思考者
趴在垃圾桶上
认真思考
他思考的很投入
连续半个小时
一动不动
以至于扔垃圾的人
都不敢靠近

也许他还会继续
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思考有了结果
或者他意识到他的思考
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或者他饿了
需要打开垃圾桶的盖子
找点吃的

垃圾桶上的思考者
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
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
以一种奇怪的姿态
趴在垃圾桶上
认真思考
任脑后长长的头发
蓬乱地生长着

我能确定他是在思考
而不是睡着了
因为他上半身趴在垃圾桶上
下半身站在地上
两只脚盘在一块
两只眼睛也狠狠地睁着
盯着车流不息的马路

有人经过他身边
小声地说一声：
疯子！
我想他一定听到了
但是他从来不屑于辩驳
甚至不屑于瞪一眼
甚至不屑于听到
趴在垃圾桶上思考
是他现在
唯一想做的事情

2007年8月19日毕

曾经我会飞
真的会飞
我还能清楚地记得
那翱翔在蓝天的情景
我伸展着双臂
以一种优雅的姿态
和随心所欲的速度
飞过绿色的大地
飞过高高的屋顶
飞过人群和城镇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世界从我身下掠过
我飞的很努力
向上 向上
向前 向前

谁都没有见过
我飞翔的样子
因为那只出现在
我的梦中
虽然梦中你们都在场
亲眼看到我
腾空而去
但醒来之后
只有我自己能记得
那种美妙的感觉

曾经我会飞
真的会飞
因为我还能清楚地记得
那翱翔在蓝天的情景

2007年8月5日晚于家中

《红与黑》

红与黑
两种颜色
瓜分了世界
红色是前景
黑色是背景
对了
还有几点蓝色
那是眼睛

《海》

我走近海
走得很近很近
浪花冲上沙滩
淹没我的裤管
我盯着这涌动的水
直到产生幻觉
我成了你的一部分
我要随你而去
到那大海的深处去
请不要把我丢下
在这孤独的陆地

书上说
我命属大海水
我看到这大海水
仿佛看到了母亲
书上说
人来自猴子
猴子来自爬行动物
爬行动物来自海洋
我的祖先是否也是
亿万亿万年前
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大海中的某个有机物
和雷电、熔岩变化而成？
否则
当我凝望你
为何感到这样亲切
为何这样强烈的想跟你回家
回到那离开了亿万年的家？

你确是我的母亲
你是生命的母亲
你的年龄和时间一样长
而我们只是
你最小的那个孩子

7月18日炎热的午后

一

蝈蝈不是蛐蛐
蛐蛐住在地窖里
蝈蝈住山上
马尾松是它的最爱
它爱这松树
和烈日下流出的松油味道
这味道让它亢奋
于是它纵情演奏起
那支祖传的乐曲
千古不变的旋律
响彻整个山谷

二

好高的山
好多的马尾松
好多的蝈蝈
好响亮的合奏
这伟大的合奏只有一个听众
就是舅舅
舅舅小时候
天天上山捡柴火
蝈蝈们为他演奏
舅舅听的着迷
以至忘记了脚下的路
迷失在马尾松林

三

舅舅爱山
爱马尾松
也爱蝈蝈
同一首乐曲听了一辈子
还是听不够
我问舅舅
蝈蝈吃什么？
舅舅说
它吃露水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
那种餐风饮露的动物？

四

我想要一只蝈蝈
我来到了蝈蝈山
在那满山遍野的聒噪中
我却找不到它们
俨然这声音来自石头
或者荒草丛中
舅舅竖着耳朵
循着那声音
找到最大的一只
小心翼翼地装进
用高粱秸编好的笼子里
我手舞足蹈

五

房檐下的蝈蝈笼子
寂静无声
我问舅舅
它怎么不唱歌
舅舅说
它不愿意

六

你要喝露水？
我给你洒水
洒遍这笼子
和你的全身
你喜欢烈日？
我把笼子挂在
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你爱马尾松？
我将松针塞进你的笼子

房檐下的蝈蝈笼子
寂静无声

七

人，
终究还是比蝈蝈聪明
有人说
饿它
然后给它吃葱芯
和青辣椒
最辣的葱芯
和最辣的青辣椒！

八

演奏开始了
空前响亮！

九

房檐下的蝈蝈笼子
寂静无声
它死了

我还准备了更多的葱芯
和更多的青辣椒
它怎么就死了？
舅舅说
它不愿意

十

我要把它丢给
那群胆小却又嘴馋的鸡
舅舅却把它装进口袋
背起筐上山
我说舅舅你再给我抓一只
抓一只最大的
舅舅说，好

十一

舅舅回来了
满满的一筐草
我说我的蝈蝈呢
舅舅说
山上没有蝈蝈了
我说一只都没有了吗
舅舅说一只都没有了
我哭了

十二

房檐下的蝈蝈笼子
寂静无声

十三

舅舅的孙子跑过来
表叔，你会编蝈蝈笼子么？
我不会，你爷爷会
爷爷你会编蝈蝈笼子么？
我不会
表叔说你会
十来年没编了，忘了
表叔说你会
爷爷老了，真的忘了
舅舅的孙子哭了

我说现在山上还有蝈蝈么？
舅舅说，有，你想要么？
我想了想，说
笼子都没有了
不要了

2007年7月2日至5日，6日再次修改。

《蜘蛛》

　早已布好了
　天罗地网
　等着你
　你还真来了
　一头撞进了地狱
　你不服气
　我要和你公平决斗！
　公平决斗？
　可以。
　下辈子吧！

《狼狗》

　见到陌生人
　你还是那么凶狠
　主人一出现
　却立刻变得温顺
　铁链的一头是自由
　另一头
　是吃剩的骨头
　你还是愿意
　将前面的一头
　牢牢固定
　后面的一头
　套在自己的脖颈

　是否还有一种动物
　不能被驯服？
　有，是恐龙
　但它灭绝了

《蝉》

　暗无天日的过了很多年
　你终于得到了解放
　在一个夜晚
　泥土被掀翻
　你踯躅着爬出地洞
　努力攀援
　直到把自己
　牢牢地固定在某个树干

　你需要在天明前
　完成一次伟大的蜕变
　脱去武士的金铠甲
　生出透明的翅膀
　皎洁的月光下
　你如白玉般圣洁无瑕

　太阳升起来了
　你爱这夏日
　爱这灿烂的阳光
　全身已晒地黝黑
　你全然不顾
　你放声歌唱
　歌唱这难得一见的青天
　是的
　你已经被困得太久
　确实要好好的
　唱过整个夏天
　整个夏天！

　等待了这么多年
　你想要的
　就是这个夏天
　也只有这个夏天

　你不是为我歌唱
　但我要为你鼓掌

2007年6月10日午于家中 晚间再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