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二)

并不是不想做什么事
就可以什么都不做
并不是想做什么事
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有些力量强大到无法抗拒
并且无法找到抗拒的理由
但分明有些事
是你不想要的
因为想要什么
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说服自己
需要极大的智慧
比说服别人
难上一千倍
一万倍

有点乱么?
此乱正是彼乱的根源
一边期待着成熟
一边畏惧着成熟的可悲
越成熟
越发现自由的界限更加清晰
是越豁然
还是越局限?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是勇气
还是笑谈?

妥协是更大的进步
抑或是进步的牵绊?
放弃是可耻的背叛
抑或是回归真实的本源?
发展是永恒的主题
抑或是结局的预判?
生命是机械的重复
抑或是个体的呈现?
执着是崇高的品质
抑或是迷失的彼岸?
伟大是存在的必然
抑或是历史的梦魇?
永恒是永恒的追求
抑或是昙花一现?
质疑是幼稚的表现
抑或是可贵的反叛?
反叛是理智的大敌
抑或是进步的源泉?
追问是浅陋的异端
抑或是应有的答案?

困兽
是安享有限的安然
还是与数倍智慧于己的人类
做无谓的纠缠

2011.11.28

顿悟之一

戳破谎言者在嘲笑说谎者的拙劣的时候
实际上暴露了自己的莽撞
戳破谎言并不需要太高智商
但将谎言说成真理需要极高的修为
因此,维持谎言的人比戳破谎言的人聪明得多得多

2011年11月1日

小姑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出现一个疯子,是很悲哀的事——无论对疯子还是正常人而言。
                                 ——题记

  车颠簸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每到一个岔路口,我就不得不减速或者停车,仔细辨认方向。不仅我已经数年没有来过,就连母亲都已不记得路,她一共下车问了三次路,才终于找到那个叫做西王沟的村子,在村子里又问了两次路,才终于打听到小姑的家的确切位置。狭窄的胡同,车已不能通行,母亲步行去找,我提着一兜苹果跟在后面,周围则是村人们好奇且诡异的目光,大概她家,已经很久没有亲戚登门了。
  我们的努力最终还是白费了,大门紧锁,她没有在家。一位邻居说,可能去田里收玉米了。我说还等等吗,母亲想了想,说,不等了,走吧。
  于是,我又没能见到她。虽然我似乎没有太多想见她的理由,但隐隐有种感觉,想知道她的近况。这次的不遇,只能让我对她的印象,继续停留在上次见面时的,那半头白发、略带微笑和木然的神情。

一 缘起

  如果时光倒流到三十二年前,她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那一年,母亲从四十里地之外的冯家村嫁到这个家里来。十六岁的小姑倚在东屋的门框上,看见母亲进了门,朝着母亲羞涩地一笑。母亲常说,小姑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话不多,对谁都是笑呵呵地,善良而文静。
  如果没有那一天,我想一切是应该另一幅样子。但命运就偏偏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式转了个弯。那是村里一个远房三叔家小名叫“幸福”的大儿子喝农药死掉的那天,出殡的时候,有人说,让小四也跟着来吧,幸福最喜欢这个四弟。这句话从送殡人群的前面一直往后传,传到了队伍最后面的小姑那里。这似乎是一个巨大而且无法继续推脱的使命,小姑跑回村里,背起只有三岁的小四,去赶送殡的队伍。也许是过于着急,或者是后来村人所传说的沾上了邪气,小姑跑到村西头她平时最熟悉的那个岔路口时,竟忽然迷了路。村里有人见他背着四弟朝东走,走了二三里地后在一个地头上呆坐下来,后来竟呜呜地哭了。
  这天之后,小姑说话更少了,而且经常会说害怕。有时候到了晚上,便钻进奶奶的被窝,让奶奶搂着。奶奶不信邪,说她装病,便呵斥她,她便更害怕了。如此大概过了两三年,她竟开始说一些胡话了。也许因为大部分时间里她仍是正常的,所以虽然也时常给她买些药吃,但没人把她当病人。她的病就这样不好不坏。直到有一天,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小姑躺在里屋的床上睡觉。忽然,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怪异的懒腰,然后“嘿嘿”地笑了几声,以一种怪异的声调说“我在深山老林里修炼,可热死我了”。然后当着全家人的面撩起上衣呼呼地扇风。
  全家人都呆住了,母亲说,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小姑真的病了。

二 求医

  病了就得治。从村里到乡里,从乡里到县里,从本县到邻县,奶奶带着小姑四处求医问药,去了无数地方打了无数次针吃了无数种药,偶尔也有好转一些日子的时候,但终又会复发。精神病和其他病不同,一旦得了这种病,便仿佛得了瘟疫,人人都争相躲之不及,虽然她只是说一些胡话,做事乱了条理,但并不会打人毁物。起初兄弟姐妹们还有些可怜她,给予一些帮衬,日子久了,便渐渐麻木起来。大家都说,治不好了,就这样了罢。
  爷爷只是喝闷酒,奶奶抚着小姑的头说,不行,得治,小爱还没结婚呢。确实,村里和她同龄的女孩,大都已经有孩子了。
  于是努力仍在继续,只是困难更甚。奶奶又带着小姑去了八十里地之外一个镇子,那里有所有名的精神病院。起初家里几个大哥轮流骑自行车去送饭,每隔十天半月送些干粮去,后来各家农忙,送饭的频率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要断粮了。那年的秋天,几天没有吃饭的奶奶带着小姑去医院外面的田地里拦地瓜。秋收结束的田野里,六十岁的奶奶用一个废弃的搪瓷茶缸做工具,四处挖掘,寻找遗落在地里的地瓜。这场景我没见过,家人也没见过,奶奶也没有说过,医院的人把这情景说给后来终于去送饭的人。大家知道了,都有些沉默。

三 初恋

  小姑失踪了。
  虽然治疗从未放弃,但效果始终难以如意。好的时候,便在家里,有说有笑。犯病的时候,便送到医院,打针吃药。按说当打针成为一种习惯,就应该不再害怕。但她还是害怕,经常在打针后用双手抱着头,这竟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姿势。有一次,小姑在县里住院。旁边病床上有个老头子得了癌症,有个二十多岁的同样有些腼腆的小伙子天天伺候着。日子久了,小姑和那青年便有些交谈,似乎还很有默契,似乎,小姑慢慢又高兴起来,她的病,竟似乎好得快起来了。以至于不久,在那老头子还没死的时候,小姑就要出院了。
  但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小姑就失踪了。
  一连几天,没人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奶奶急哭了,其他人只是叹息。母亲说,我去找找吧。母亲去了医院,围着医院转了几圈,最后在旁边一个林子里找到了她。她和那个青年坐在一块石头上,还是那样习惯性地抱着头。母亲叫了一声:小爱!她抬头看了看,叫了一声:三嫂。便跟着母亲回家了。
  我曾问母亲,如果你不去找她,她的病会好吗?会跟那个人私奔吗?母亲不说话。是的,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 捉鬼

  年龄越来越大,病却这么不好不坏。每个人的耐心都在销蚀。奶奶终于动摇了,说,去请小璐吧。
  小璐是村里的大夫。他是西医,却也卖中药,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从老爹那里学来一套驱邪避鬼的本领,擅长捉妖斩怪。村里早就传说,小姑的病是“虚病”,邪气附体。但奶奶不信,她一生不信邪,所以一直相信医院。但到了这个份上,再固执的人,也足以折磨到崩溃,她妥协了。
  小璐来了。
  他几乎没有太费劲就确诊了,很坚定地说,有东西。然后说,下次,她再犯病,说胡话的时候,快去叫我——要偷偷的,别让那东西知道——我拿住它。
  果然有了下次。
  那天,一家人在堂屋吃饭,母亲在灶房烧火。奶奶忽然神色紧张地从屋里出来,对母亲说,快去请小璐,犯了!
  小璐让母亲走在前面,他猫在后面,怕让那东西看见。进了屋,小姑正背对着门口吃饭,小璐一把推开母亲,冲上去用胳膊卡住小姑的脖子,在她后颈、前胸和右手腕子上各扎了一针。母亲说,不愧是大师,扎针的速度很快,以至于一屋人都没有看清。小姑拼命挣扎,两手乱摆,以至于手腕子上的钢针都弯了。小璐高呼,快按住这东西!一屋人一拥而上,把小姑死死按住。
  小璐怒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来这里害人!
  小姑不说话,只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虽然无法移动半点。
  小姑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三根针竟渐渐要掉落下来,小璐赶紧又重新按住,大声说,好个东西,敢拔我的针!小姑也恶狠狠地说:你捉不住我!小璐说,我非要捉住你!
  如此的角力持续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不知道是小姑没力气了,还是那东西屈服了,小姑渐渐平静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动,只是喘气。小璐让大家出去,他和那东西进行了会谈。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不太清楚会谈的具体内容,总之到了最后,小璐神情轻松地走出堂屋,对大家说,问清楚了,是个夜猫子精,以前在山里修炼,现在在村大队院子里的那棵电线杆上住,已经祸害了好几个人。大家忙问那该怎么办呢。小璐说没事了,我跟它说好了,它不敢来了。
  捉鬼圆满成功,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小姑的病,竟然真的渐渐好起来了。有相当长的一些日子,除了说话很少,已经和正常人几乎一样了。持续数年的疯癫生涯,似乎真的要和小姑告别了。这个大家庭,似乎真的要重归正常了。

五 抗婚

  病好了,人也已经二十八岁。这几乎已经捅破正常人家女儿出嫁的底线。一家人都着急起来,好心的村人也来帮忙,大家纷纷出谋划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精神还有没完全恢复,还是没有忘掉医院认识的那个青年,小姑竟一个也不同意。在第N次相亲又无果而返后,爷爷怒了,扯起一根棍子,怒骂一声:你以为你自己多好吗,这个看不中那个看不中!然后一棍子打过去,棍子断成两节。小姑没有躲,也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不久之后,她就嫁到那个十五里地之外叫西王沟的村子去了。
  小姑夫是村里一个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姓刘,是个木匠,个头不太高,长相还不赖。九十年代初的青年,刚开始学习时尚,留着洋头,穿的也光鲜。这样一个条件,按说不会找一个有病史的人,但据说他的家庭成分不太好,祖辈是地主,老爹早死了,留下四个儿子,三条是光棍,其中一个上吊死掉了。虽然知道小姑的病史,但还是看在病已经基本痊愈而且虽然有点傻但总比没有强的份上,还是接受了。
  出嫁的那天,一家人都有些紧张,希望她的病是真的好了。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到了刘家,进了洞房,在床上坐了半晌之后,她对围在边上看热闹的姑父的一个徒弟说,她饿了。这徒弟便去给她找了一些吃的。她吃完之后说,还饿。于是这徒弟便有些疑惑,于是便慢慢传开来:她的病还没有彻底好。按那时候的婚俗,新娘子结婚当天进了洞房就不能出来,也不能进食,过了洞房花烛夜,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来。于是为了避免去茅房,提前一两天就需要开始绝食绝水。到了结婚这天,饿是肯定的,但小姑说出来了,而且还吃了,不光吃了,还吃了两次,她便暴露了。
  也许从这时起,这个并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家庭,就已埋下了注定风雨飘摇的祸根。

六 日子

  我印象中的小姑夫,不是恶人,甚至还带点文雅。但他对小姑并不好。婚后的一段日子,也许也曾有过甜蜜,只是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小姑的病终究被证明还没有全好,能干一些家务,但很邋遢,经常失误或出错。姑夫起初也许有过耐心,但慢慢便暴躁起来了,后来据说经常打她——一个病人,打她有什么用呢,只能让她更害怕,进而更加不正常。
  纵然如此,他们还是有了孩子,三年里生了两个,一儿一女。所有人都曾担心的孩子,不仅被证明很正常,而且都很懂事,大家都松一口气。但小姑照顾孩子,却没人能放心。事实也证明,她无法胜任。母子的境况很辛酸,生活艰难而惨淡。亲戚们经常去看看,回来之后大都叹息不已。母亲曾在冬天去给小姑的孩子做过一条棉裤,换下了那条已经不知穿了多久,尿透多少次,结着冰凌,还爬满了虱子的旧裤子。母亲从不愿多提那时她所见的情况,也许是不忍。
  那时候的小姑夫,还经常到村里来。他曾在十五年前用我家那棵梧桐树为我们做了一组大衣橱,并用他不知道买的还是借的照相机给我们家人以及家里那只青山羊照了相,我推着他那辆崭新的变速自行车,站在家里的那棵月季花前留下了一张照片。那些照片现在都还沉睡在老家相框里。那时候的他似乎还比较有喜气,家里人见了面,大都问他小姑怎样,孩子怎样。他大都不太说话,只是说,还那样。每个人都在说,疯也罢,癫也罢,总算是两口子,总算是养活了儿女,将就着吧,好好过。他大都不太回答,只是抿着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嗯”。我因此感觉他是一个老实人,虽然许多年后,他的一些作为,已不值得让我继续尊重。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温不火。虽然不算美满,至少看起来,还都比较稳定地活着。

七 人祸

  如果没有这次人祸,也许一切还会向好。但这只是如果。
  搞计划生育的人来了。这是很正常的。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也许貌似可能已经可以算超生了,倘若不是看在傻子的份上,大概早已经按照他们一贯的方法拆房子搬家具抓人株连九族了。他们表现出罕有的人道主义,没有拆房子,只是要求立即结扎。“结扎”这个词我是后来上了很多年学才知道的,之前村里人不论从发音还是从含义上,都一直误用“截闸”这个词。是啊。在人体小腹部里面那个叫什么管的位置扎上个绳,截住罪恶的生殖物,可不就像大坝的闸门截流那样吗?
  小姑被他们拉去了。当时具体用的什么动作我不知道,所以只用了拉这个字。但我想强迫一个不愿意结扎的人去结扎,采用的手段一定不会太温和,就像我见过的其他村里很多人被都是像牲口一样拖走的一样。那个时候,倘若小姑父能站出来接受结扎,可能小姑能免此一劫,但根据常理推断,他怎么可能站出来。小姑在惊恐和哀嚎中接受了手术。手术完了,她的精神,也几乎完了。在手术后不知道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晚上,她跑了,光着身子,赤着脚。刀口挣开了,血顺着腿流到脚上,然后沾到路上。家人不知道是循着血迹还是按照路人的指引,第二天在十里地之外的镇上找到了她。她当时蜷缩在一个墙角里,正在啃一个好心的路人给的馒头,双手都沾满了血。
  从这之后,我想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应该明白,她真的没有希望再好起来了。

八 缘尽

  当原本虽然微弱但毕竟还存在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我的小姑夫,大概也到了作出大家意料之中的选择的时候。他来了,找奶奶,说,离婚吧。奶奶说你的孩子你还管不?他说管。你的家你还要不,他说要。奶奶说那好,你还要孩子,要家,就得要我这闺女,婚不能离。小姑夫沉默半天,走了。
  从这之后的若干年,不论是我们,还是他的老婆孩子,没人再见过他。据说他去过大连,青岛,以及南方一些城市,还似乎出国劳务了几年。听他村里人说,他每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找一个老婆,当然是没结婚但在一起过日子的那种。他打工赚的钱,似乎大都也就这么消耗掉了,也许也曾往家里寄过一些,只是没有听说。六年前奶奶死了,他出现了一次,但很匆匆,家里人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言语,白眼和挤兑是少不了的,于是很快,他又消失了。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家。
  小姑自己,是万万无法撑起这个三口之家的。家里的家务,脏一点,乱一点,姑且可以凑合着过,可田里的农活,孩子的学费,都是无法将就的。好在刘家还有个老三,光棍一条,住得又不远,于是便能经常照顾一下。不论他是出于对孤儿寡母的怜悯,还是出于兄弟之间的扶助之责,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总之,一个男人的帮助可以让这个家继续维持下去,总算是好事。小姑和两个孩子受他的照料,总算都活着,虽然干瘦纤弱一点。两个孩子总算上了几年学,虽然初中就被迫辍学了。孩子们总算基本长大成人了,虽然一切都还没有着落,只是流落在各个城市的角落里做一名低龄农民工。
  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年。伤痛在慢慢抚平,孩子在渐渐长大,故事在悄悄遗忘。

九 流光

  上次见小姑,是去年春节。当时大伯家一个堂弟结婚,她去了,而且去得挺早,也随了礼,而且据说随得不少。她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脸上胖乎乎的,好像胖了点,从说话来看好像精神状态还不错,基本交流没有问题,只是还是略略有些迟钝。也许这么多年虽然辛苦但还算平静的生活,让她的病也慢慢减轻了。总之她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疯的,只是略微带点傻气。
  岁月总是不可抗拒地改变着每个人。她带走或者掠去的,从来不曾再归还。她带来的,有些会很快失去,有些则永远相随。有些人永远不值得再期待。有些人,则是未来。

2011年10月2日至13日

越狱

我去看她
隔着监狱的铁栅栏
她说她是无辜的
谁比我更相信你
我的妻子
她忽然说,我要越狱
扒开墙角的干草
露出一个正在挖掘的洞
我惊恐万状
她竟镇定地微笑着
放弃吧,我说
总会被抓住的
忍一年吧,虽然无辜
总强过做一辈子逃犯
她哭了,很伤心的那种
然后竟然
真的放弃了
清晨的时候
我为懦弱的梦而无地自容
怎么会阻止她
我应该去劫牢啊!

2011.9.22

淡定的中国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中国凡有致死致伤之恶劣事件发生,不论天灾或人祸,官方人士或官方媒体的新闻中,总不忘加上一句“遇难者(伤者)家属情绪稳定”。
  我不知道从哪年开始看到这种中国式的“文体”,我认为应该为这种伟大的发明专门起一个名字,或许这可以算是中国人五千年来为人类发明的第五个东西?距离最近的一次发明,已经一千多年了,如果再不赶紧诞生一个新发明,真对不起这个伟大的时代了。这个名字我还没有想好,有一种叫“软文”的肯定不适合它。写软文的人不过是混口饭吃,对社会虽然无益但也无害。这种“情绪体”(姑且称之),却关系到百姓安危,社稷安定,乃至世界和平,算作第五大发明,是决不为过的。
  中国人近年来以“情绪稳定”而闻名于世。不论是遭受“X年一遇”的重大灾害而流离失所,或是亲人在各种天灾人祸中无辜丧命,再或者食品有毒油价暴涨CPI爆炸,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不是好事,都可以在领导如何重视、救援如何快速、调控措施如何有效之后,加上一句当事人们“情绪稳定”。
  就在上个月末,动车事故发生后大概半个月,事故的后续报道逐渐淡出各大媒体的头条,搜狐首页的报道从四行变成三行再变成两行直到完全绝迹,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而且官方媒体比这还要麻利地多。那时候我就有些感慨,想起来陶渊明的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虽然遇难者尸骨未寒,虽然家属尚未走出巨痛,不过对于媒体来说,新闻价值已经失去。对于看客来说,也已索然无味。于是大家该干啥干啥,社会重归和谐稳定。但我想对于每一个遇难者亲属而言,这份苦痛大概会终生难以消弥。虽然我看到了失去5位亲人的杨峰面对凤凰台镜头发出的咆哮和责问,虽然我看到了温总理接待遇难者亲属时每个人激动且泣不成声地控诉。但从官方那里传来的消息,还是“家属情绪总体稳定”。只是这次他们稍微谦虚了一些,加了一个“总体”。
  今天,从导致至少12人死亡的邵阳沉船事故处理现场传来消息,邵阳县副县长段绍兴在介绍善后事宜时表示,遇难者家属情绪“非常稳定”。他不惜用了“非常”两个字。我仿佛要把这场景理解为遇难者家属拿着政府发给的20万元支票(也可能是白条)而欢欣鼓舞的样子。就像逢年过节被“慰问”的五保户拿着政府发给的二百块钱激动不已叩头谢恩的情景一样。事故发生才仅仅不到4天,这可真真是尸骨未寒,面对刹那间阴阳两隔、无辜惨死的亲人,竟然真能做到“情绪非常稳定”?倘真如此,伟大而坚强的中国人民,如何不让我震撼而又害怕到颤栗?外人闻此惨案,尚且唏嘘不已,多日不能释怀。亲属何以短短四天,便能迅速“情绪稳定”?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动物,可以淡定到这种程度?
  请不要再侮辱人民。不要侮辱他们的情感。他们绝不是冷血动物和金钱傀儡。他们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人。他们曾对温总理说出:“我们不要钱,我们要命。”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明证吗?
  我知道由于食品不安全的原因,中国人的体质和抗药性是全球领先的。但在精神层面上,我从未想过束缚、不公和欺骗也会使他们坚强如斯。某人说“多难兴邦”,哪怕姑且勉强认为其正确,纵然磨难可以锤炼人民的意志,而使其面对亲友的故去而泰然自若,但谎言绝不能麻痹人的灵魂,况且这谎言又如儿童吹出的泡泡瞬间美丽触地就破。我不知道“情绪稳定”一词应做何解。悲痛过度呕血数升奄奄一息算情绪稳定呢,还是噩耗重击当场昏厥而“安静地”躺在床上算情绪稳定呢?抑或除了那些“披发跣足,以头抢地”的人以外都算情绪稳定呢?官方虽然创新性地发明并推广了这个词,却没有给出必要的“司法解释”。
  我没有考究这个词从何时开始兴起,但总之到了今天,熟练使用“情绪体”已经是御用“发言人”们的必备技能。我想不久前被免职的王勇平先生也一定精通此道。他在2008年的胶济铁路事故时作为铁道部发言人就曾熟练使用过。我不知道当初发明这个词的人目的何在,也许他想要表达的是,遇难者亲属们已经不再哭爹喊娘、哭天喊地,他们已经可以安静地在角落里抽噎了,他们没有发疯也没有寻短见更不会报复社会,大家都放心吧。倘若如此,造这个词的初衷还是好的。但当这个词可以被毫无顾忌地滥用,那么便不仅不能安慰人心,反而变成了一种对人民感情的挑逗,让人无法容忍。
  这是一个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为维护稳定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可以理解和值得肯定的。毕竟老百姓都需要稳定。不光是社会还是自己。但维护稳定并不意味着强行消灭不稳定,也不是惧于谈论和承认不稳定。遇到重大灾难和事故,人的情绪理应出现不稳定,这是人,作为有感情的动物的应有表现。应该赋予当事者情绪不稳定的权利,哭便哭吧,骂便骂吧,咆哮便咆哮吧,茫然便茫然吧,这是对人性的尊重。一个精神健康的人总能够从不稳定的情绪中慢慢稳定下来,这需要时间,需要过程。每个人可能需要的时间和依赖的方式不一样,但我不相信邵阳那12个家庭的亲属都小于等于4天。再平静的湖面也会有涟漪,再平静的海面也会有浪花,我们追求的稳定不应该是镜面一样绝对静止的状态,而是一种海浪一样不断运动中的此消彼长的相对平衡。我们最不应该做的是靠谎言来维护一种虚假稳定,因为这才是最大的不稳定。
  将来的某一天,灾难过后,如果我听到你们说“遇难者家属正悲恸欲绝。”我想,那就是中国不需要维护也能稳定的时候。

2011.9.13深夜

像小强一样活着

这世间充满了谎言
有的人说谎是为了活得更好
我说谎只是为了活着
思维穿越了时间空间的束缚
我仿佛又回到了三水镇
低矮的茅屋
树上的冰凌
阳光照耀在茫茫的雪地上
天地间有一片光亮
雪地上折射出七彩的霓虹
那就是生活的颜色
有两个小黑点在雪地上跳跃
那就是你和我
像小强一样活着
在别人都想哭的时候笑着
像小强一样活着
全世界不会只有白的黑的

——赵英俊:《像小强一样活着》

2011.9.12 仲秋之夜

隐身人

  我认识很多“终生”隐身的人。
  自从有了QQ,自从QQ逐渐发展成一种必不可少的联系方式,甚至超出了联系方式的意义而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自从QQ有了“隐身”这一功能,便诞生了许多隐身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十一年前我有了QQ,那时候它叫OICQ。那时候的它身体苗条荆钗布裙,没有臃肿的体积、花哨的界面和眼花缭乱的皮肤。那时候只需要轻点鼠标就能直接注册六位或者七位的号码,不需要购买会员也没有蓝钻贵族。那时候QQ就是文字聊天,没有视频也没有语音。那时候的好友就是从一页一页的在线列表中随意挑拣有趣的名字,然后加入好友,然后发送一句“你好,可以聊聊吗”。那时候的输入法仿佛只有五笔和“智能ABC”,没有搜狗也没有搜驴。那时候网友的名字都个个如梦似幻温文尔雅,没有非主流也没有火星文。那时候聊天的内容仿佛就是人生,理想,还有生活。仿佛人人都是多情善感的文艺青年。那时候仿佛也有网友见面,聊人生聊得多了,便想要见人,便有了那时流行的那篇后来被称为网络文学鼻祖的小说和那部电影《第一次亲密接触》。
  那时候有很多事,那时候我认识过很多没有见过面的熟人。那时候我用着一个现在已经几乎忘记了的昵称——大概是人海孤舟吧。这曾是我在榕树下的笔名。那时候我和很多现在早已互相遗忘多年的网友彻夜长谈。甚至有过一两个国外的网友。那时候似乎真的在谈理想。那时候的世界似乎没有这么乱,新闻也没有这么搞笑,网站更没有这样多,甚至我都没见过网络游戏。那时候大概很少有手机,每次下网之前,需要和网友约定下次上网的时间。而当双方都如约而至,彩色的头像闪动起来,一种激动和热情就会发生。那时候电子邮件还有着“伊妹儿”的美妙名称,那时候的网络,给人的还是天涯若比邻的感觉。
  我不记得这些年来清理过几次QQ好友。总之,我无法确定我现在好友列表里面的二百多个好友和三百多个陌生人有没有我那时认识的人。也许他们的昵称已改过N次,也许这个号码已几经易主。我不知道他们流落何方,就像他们也毫无疑问已将我遗忘一样。
  那时候的QQ,就像一个蒙面舞会。大家都面对着一个卡通头像和一个昵称互相猜测对方的样子。和一个未知的人通过这种神秘的方式交流,这是全新的体验,没有压力也没有顾虑,人人都敢说出自己的心事,就像扔出或者捡到一个漂流瓶,让人倍加珍惜一种偶然的缘分。

  后来,当人人都有了QQ,当人人都上QQ,当大家见了面都在互相询问对方的QQ号码。QQ忽然就变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充满了无限悬念、未知和惊喜的虚拟世界,而是现实世界在网络世界的等面积投影。它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呼吸自由空气的地方,而是另外一副枷锁。当我的好友分组越来越多,当我认识的或认识我的、想说话的和不想说话的、喜欢的或讨厌的、追求的或逃避的人都纷纷出现在我的好友列表中,QQ忽然变得可怕。可怕的不是越来越臃肿的体积、复杂的功能、缓慢的速度、五花八门的骗子和刺鼻的商业气息,而是无处可逃的恐惧。生命中总有些人,我想躲避他但不想让他知道。也总有一些事,让我不愿、懒得或无法提起。我有时想平静而不受任何打扰。QQ逐渐让我有无处藏身的恐惧。当我打开QQ,我不希望看到一些头像闪动。就像不希望在周末里听到手机响而且拿起来一看是单位电话打来的那样。
  纵然QQ已经让我越来越疲惫,但我无法逃避,就像没人能逃避手机一样。QQ号码就像手机号一样总是很难保密,只要有了一个号码,喜欢的或不喜欢的人,总会找上门来。
  有时候,逃避手机的做法是选择关机,而逃避QQ的做法就是隐身。
  手机关机,总要有一个解释——当需要对某些人做出解释的时候。这个解释一般都是一个谎言。比如没电了,没信号,或者手机坏了。而QQ隐身,则不需要解释。于是,很多人像我一样,或者说我像很多人一样,选择了隐身。而一旦隐身,就很容易上瘾,于是越隐越久,于是就有了我的“终生”隐身。
  我已经习惯隐身很久,也许几年了。隐身的时候你看得到他们而他们看不到你,于是你忽然就掌握了主动权,和谁聊天由你主动发起,而不是被动应付。这就不仅没有了恐惧,而是十分轻松了。我看过一部电影《透明人》,我也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科幻梦,幻想自己能隐身于这个世界,就像传说中的鬼魂一样,你看得见世界,而世界看不见你。这让你有偷窥整个世界的快感。
  一旦隐身成为一种流行,QQ的气氛立即变得诡异。面对着一排排灰色的头像,你不知道谁真的在,谁真的不在。而仅有的那几个彩色头像,就暴露于无数隐身者的监视之下,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有时候我想戳破这阴谋,便会忽然上线,搅一下浑水,竟也是惊险刺激的。而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躲在角落里。
  今天晚上,我发现了一首好听的歌曲《The Call》,看到网友SWEET在线,便随手分享给他,并发了一条留言“在线啊,听听这首歌”。他接着回了一句“啊,我隐身了,对你显示在线”。我忽然明白了。我天天看到他在线,其实他竟然天天是隐身的。我激动地说,我对你也是显示在线的,并忍不住截图给他看。QQ有个功能,叫做“隐身对其可见”,可以设置那些你隐身时仍可以看到你的人,这个描述很拗口,我称之为“隐身白名单”。我的QQ的隐身白名单中只有正好10人,这个SWEET就是其中之一。我忽然有一种收获了信任与被信任的缘分的幸福感。我忽然很想知道还有谁也将我加入了白名单。我同时也明白了,那些我早已将其加入白名单,但他们却常年是一个灰色头像的人,也许在他们那里,我是不受欢迎的人。
  看看QQ上这些在线的人,也许在别人那里,他的是灰色的。也许他们正是在等待和呼唤你出现的人。再看看那些被你放入白名单的人,也许他们正是你这个大千世界上,最想见和最关心的人。也许你的QQ,只需要这些好友。

2011年8月31日凌晨

童谣拾趣

  小时候,喜欢躺在被窝里听大人讲故事,土话叫“拉呱”。除了故事,也会跟着学一些童谣,有的大概都称不上“谣”,因为“谣”怎么也得有点曲调,有些童谣其实就是些顺口溜。农村很多妇女,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却祖辈相传,学来很多这种“童谣”。上一代讲给下一代听,一代代这么传下去,也不知道最初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中间又经过了多少演绎。大多数的童谣,长大了之后都会慢慢忘掉,或者只记得只言片语。但我想,虽然忘记了,但它们肯定曾发挥过作用。就像饭吃进肚子里,有营养的部分消化掉了,没营养的排泄掉了,饭是找不到了,但不能说饭没有起作用。童谣在潜移默化中发挥着一种十分原始的教育的功用。
  楚涵从很早就开始学话了,现在俨然已经基本可以与大人交流。她可以记得昨天甚至前天的事,可以准确喊出数十种动物的名字,也可以一字不差地唱完好几首儿歌。也许这么大的孩子,记忆力的发育应该达到这个程度了。但我却总感到一些惊异,进而以为她有学习上的天赋。按理说,是时候教她一点唐诗宋词什么的了。我记得T君的孩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似乎已经咿呀地背诵一些《春江花月夜》了。但每当我要教她,看着她瞪着大眼睛,听到我朗诵“春江潮水连海平”时的满脸疑惑的表情,我就不忍心了。她知道什么是春,什么是江,什么是潮呢?她哪知道为什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呢?所以每到这时,我又不忍心了。纵然她在我反复地训练或在糖果的诱导下勉强可以记下了,但记下的也不过是“CHUN JIANG CHAO SHUI LIAN HAI PING”这么一串发音而已。这种纯粹机械的记忆,除了勉强锻炼一点大脑,和记忆一个简单的狗狗猫猫没什么区 别。所以,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又不勉强她去学些什么东西。
  其实完全不用担心缺少科学的计划会使孩子的学习出现真空,孩子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相反是在一个极为复杂的世界里。他们自己会懂得去伪存真,去学他们想学的东西。他们只要在成长,就在不断学到东西,比如,我意外地发现,她学会了好几首童谣,这可不是简单的童谣,已经有一定的篇幅了。这完全归功于她的奶奶,一个基本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农村妇女。这些童谣我小时候都听过,有的至今还颇有印象。以前只是当作顺口溜来念,现在仔细琢磨琢磨,这些看似肤浅的东西,未尝不是蕴含了一些教育的元素在里面。且看两篇。

未命名童谣一·月亮圆圆
无名氏

月亮圆圆,出来神仙
神仙卖菜,出来奶奶
奶奶烧香,出来姑娘
姑娘磕头,出来小猴
小猴作揖,出来小鸡
小鸡嘎嘎,要吃黄瓜
黄瓜有种,要吃油饼
油饼喷香,要喝面汤
面汤希面,要吃鸡蛋
鸡蛋噎人,要吃牛皮
牛皮一包毛,要吃樱桃
樱桃有尖儿,要吃县官儿
县官儿太大,不吃罢了

未命名童谣二·喜鹊叫喳喳
无名氏

喜鹊叫喳喳,捎信儿把鸡杀
鸡就说,又下蛋来又抱窝,杀我不如杀个鹅
鹅就说,下蛋累得脖子长,杀我不如杀个羊
羊就说,四条白腿往前走,杀我不如杀个狗
狗就说,看门累的喉咙哑,杀我不如杀个马
马就说,驼着鞍子下九州,杀我不如杀个牛
牛就说,耕地累得一腿泥,杀我不如杀个驴
驴就说,————,杀我不如杀个猪
猪就说,一瓢水来一瓢糠,哼唧哼唧见阎王

未命名童谣三·小蚂蚱土里生
无名氏

小蚂蚱,土里生
前腿刨,后腿蹬
一蹬蹬到北京城
北京城里好年景
碰上姥姥烙油饼
给舅舅,一大半
给外甥,一丁丁
不怪姥姥舅舅事
单打妗子小妖精

  第一首,看似十分滑稽,但这正是适合小孩子的口味。我没研究过这方面的理论,但是深深地知道孩子对世界的认识很多时候是从动物开始的,而且孩子们眼里的动物和人一样甚至比人还要可爱。孩子天生就会过家家,喜欢看卡通片,这应该反映一种科学的认知规律。这首童谣将身边的一些事物串联起来,有月亮、奶奶、姑娘和各种事物,有磕头、卖菜、作揖各种动作,貌似呈现出一片奇异的童话世界,足以引起孩子们的兴趣。后半部分中,以“小鸡”的“吃”为主线,又引入了生活中的很多食品、果肴,孩子都是贪吃的,这里面的美味佳肴足以吸引孩子们。除了列举了一些吃食,相当于学习了一些“名词”之外,还体现了各种食物的特点,能够让孩子们从中了解到什么东西香、什么东西甜、什么东西噎人,这个熏陶的过程必然是十分隐蔽的。这才是真正的寓教于乐,是教育的最高境界。这里面可能有个词要解释一下:希面。老家方言中表示很甜叫“XI甜”,表示很“面”叫“XI面”,这个XI字不知道是哪个字,就用了这个代之。
  第二首,更加妙趣横生。不仅如此,还十分具有文采。以一个“喜鹊叫喳喳”引出后面的一系列对话,用一种工整的句法巧妙地串联起了常见的家禽和家畜,这些动物在农村在古代应该都是很容易见到的。这首童谣将各种动物的特点和对人类的贡献形象生动而且精炼地概括出来,以如此朴素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能不说非高手不能为之。孩子们听得久了,记住了,对于他们认识世界必然是大有帮助的。遗憾地是我现在忘记了“驴”的话,只好用几个省略号代替,回头问问楚涵。还有一点是,最后猪的话中,原话不是“哼唧哼唧”,而是“zhui er zhui er”,这无疑是一个拟声词,但我没有知道合适的汉字。这个词形容的是猪被屠宰时发出的叫声。“哼唧”显然不太合适,但暂且表示个意思吧。
  第三首则复杂一些了,以小蚂蚱开头,采用拟人的手法,跳跃性地完成了一个简单的故事,除了体现了一些亲戚称谓之外,还加入了一些人情事故。小孩子念起来,大概也能粗懂一点亲情厚薄,人情冷暖?
  我还记得很多童谣,但只是一些残片,实在无法整理出来。虽然这些童谣的内容大都略显陈旧,但也不失传统和朴素。今天给孩子们念起来,也还很有一些味道。我想这大概不能算是封建糟粕,还是有必要整理一下的。倘若有暇,能够踏遍神州,遍访民谣,整理成册,未尝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文化活动——不过,这大概基本上不可能做到啦。

2011.8.1日至3日

一个王朝的背影

  

  我其实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在7月9日,雅虎体育率先发布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相信。记者们招摇撞骗的手段,我见识过很多,他们个个都是骨灰级的标题党,所以当时对于这样的标题,几乎不愿意去点击的。又过了几天,竟然传出了7月20日姚明将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而且随着20号越来越近,这个“谣”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辟,于是我终于预感到这可能是真的了。直到今天,确实看到了发布会的召开,并亲耳听到姚明宣布这个决定,这,完全是真的了。
  我不是一个十足的篮球迷。十年前我完全不看篮球,不论是CBA还是NBA还是什么其他BA。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是2002年的此时,也就是姚明进入NBA的那一年,在对门宿舍几个哥们的影响下,开始看篮球。后来的连续几年,这成为了我的一个爱好。只要有时间,我几乎不放弃任何一场火箭队的比赛。早年的时候似乎网络视频直播还不太流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看文字直播。TOM体育是我除了搜狐新闻以外最常光顾的网站,那里的文章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我从一个完全不懂篮球的人,学会了一些篮球的基本规则,了解了NBA的一些情况,认识了很多很多球队,记住了很多很多明星的名字和面孔,并被他们鲜明的个性、精湛的球技和坚韧的精神吸引和影响,NBA带给我很多激情。我甚至跑到休斯顿火箭队的官方论坛去注册了一个ID,用蹩脚的英语并借助金山快译来参与讨论。那时,姚明的每一次得分、火箭的每一场胜利都是令人激动的。周末有比赛可以看,是无比幸福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一直有很多人在抨击姚明,甚至不惜恶毒地言语攻击。除了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心态失衡者和见了谁都要咬两口的疯狗之外,还有些理智派的人认为姚明的球技并未登峰造极,水平远没有媒体吹嘘的那样出神入化。他们认为姚明的篮球水平配不上所获得的待遇,这待遇不仅是大把地美元,还有在国内的超级关注和赞誉。无论他们如何评论,我想姚明是一个极有影响力的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能够引起空前的争论也是有影响力的表现。用美联社的话说是“在世界上的影响力空前绝后”。虽然美国人讲话一向不吝夸张之词,不过在我看来,在强人如林的NBA中,在一群群黑的、白的肌肉棒子中,有这么一个讲汉语的黄种人拼搏其中,总是让人激动又心疼的。于是忍不住去关注他,支持他。好像支持他就是在支持中国。支持他就是在支持亚洲。没人让他去代表中国,但实际上代表了中国。就像传说中的霍元甲、陈真,能和老外斗,而且还是武斗,这不是一般人。在这个全世界最高水平的篮球联盟里,他能够站得住脚,能成长为主力并取得了虽然不太耀眼但也决不能抹杀的战绩,这何等难能可贵。
  我知道那些所谓“姚黑”们又要说美国人是为了中国的篮球市场才给姚明面子,亚历山大是为了赚钱才收留姚明之类的。他们讲这些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也完全站不住脚,他们忽视了一大批包括数名中国球员在内的国际球员在NBA的失败,而将姚明自己的成功归纳为狗屎运和商业运作,他们从根本上就否定姚明包括他的一切努力,这是不公平的,也是丧心病狂的表现。可惜姚明终究没能以一个总冠军来回击这些流言,我想不仅是他的粉丝们,对姚明自己来说,这也是他作为职业球员奋战NBA九年的最大遗憾。但世间事总不能尽善尽美,总冠军不是衡量一个伟大球员的唯一标准。他对于慈善、公益事业、中国篮球氛围以及中美两国人民的文化交流所做的贡献和发挥的作用,不必一一列举,也无需任何证明。至于他所得的,都是一个成功者应得的。攻击者们只乐于谈论他的女儿加入了美国籍却不愿提起他曾拒绝了日本一家公司的天价代言。对于一个今年只有31岁的青年,做到了这些,你还要要求他什么?
  姚明退役了。
  这首先意味着我再也看不到他驰骋NBA赛场的情景,再也看不到他出手命中,看不到他和队友撞胸庆祝胜利,再也看不到他在场边披着毛巾气喘吁吁,再也看不到全场几万美国人为他起立鼓掌,口中喊着“YAO!YAO!”。这很遗憾吧。我们有时候会被一场电影、一集电视剧甚至一篇小说感动落泪,虽然那都是虚构的。但姚明所带给球迷的一切,曾是无比真实的。当失去这一切时,有些遗憾、失落甚至淡淡地悲伤,是可以理解的。我从来不是一个追星的人,我也不敢说我是姚明的FANS,但他曾吸引我数年的关注,当这一切完结,我是该有所触动的,虽然心已长久麻木。
  这是我第二次为了篮球写点什么。上一次大概还是在2007年,大胡子戴维斯率领的勇士队创造黑八奇迹砍杀小牛的时候。今年,姚明退役了,那我很难想象,下一次再为篮球写点什么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没有下一次了?
  “一个王朝的背影”,这是余秋雨一篇文章的名字。姚明的离去,离NBA而去,我不能说一道长城轰然倒塌,但可以说,一个王朝就此落幕。此时,只能依稀看到逐渐远去的背影。

2011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