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鬼子

你我有否见面?
可曾在梦中相见?
偶尔谈笑间,
一丝过往乍现。
可叹,可叹,
流年诲我不倦!
——二鬼子《无题》

  二鬼子是我一个朋友。我之所以称他为朋友而不称他为同学,是因为我同学有很多,但不是每个同学都可以称为朋友。二鬼子是我无数同学当中很少的好朋友之一。
  “二鬼子”显然是个绰号,这个名字的诞生十分曲折。我只记得最初和他交往,是因为他爱看《电脑报》,是班里很有名的电脑高手。大概这个世上才貌双全的人并不太多,所以他和我一样,虽然有才但其貌不扬。那时候的他个子不高,身体消瘦,头发和胡子时常很蓬乱,穿着也十分土气,不仅土,而且还有些脏——大概就是非常不修边幅的一个人吧。这个形象说的严重一点是有些猥琐的,倘若戴一顶日本军帽,确实是像个鬼子的。
  不过这并不是他绰号的由来。那时候他喜欢踢球,喜欢一个叫“VERON”的意大利足球明星,翻译成中文大概是“贝隆”。那个时候刚流行上网,他便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贝隆。但是大家似乎并不认可这个名字,他不论是形象还是球技都和贝隆相差甚远,于是逐渐演变成了“贝鬼”。“鬼”这个字总有些贬义吧,但绰号倘若不包含贬义就不叫绰号,叫雅号了。后来大概由于他在宿舍排行老二,“贝鬼”慢慢演化成了“二鬼”,最后便成了“二鬼子”。似乎曾有人试图再将其演化成“二狗子”,但失败了,“二鬼子”一直沿用到毕业。
  二鬼子是一个才子,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若不是如此,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个穷人。大学里面也有贫富分化,穷人只愿意也只配和穷人交往。我愿意和每顿饭花2元钱以下的所有人交朋友,二鬼子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家境似乎比我还好一些,起码不用经常像我一样借钱度日。他老家在沾化,一个盛产冬枣的地方。依赖着冬枣的收入,他每年的学费还是有着落的。不像我只能依赖银行的贷款。我们时常一起出入在学校北门的地摊,去喝免费粥吃廉价的饭菜。我的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他穿着灰白色破旧西装,红色的毛衣,原本蓝色但是因为太脏而变成蓝黑色的油腻腻的衬衣,行走在大街上的情景。若不是鼻梁上的那一幅眼镜,真的很像一个叫花子。
  当然穷并不是我选择朋友的唯一标准,我喜欢穷而且乐观而且坚强而且热情而且善良而且朴实而且上进的人。二鬼子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电脑技术曾令我顶礼膜拜——也许现在他脱离技术工作多年,已经有所生疏了罢,但在当时,却是我在技术上极少敬佩的人之一。他是一个在技术上善于钻研而且悟性极高的人。我简直无法忘记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影响我走上网站开发这条道路的。我简直无法忘记他向我演示他刚刚学会的ASP程序的情景。我清楚地记得他在那个网名叫“白衣”的激光研究所网站管理员那里申请到的一个空间,把自己做的一个小留言本程序放在上面。那简直让我羡慕到彻夜难眠。也正是在他的指导下,我忐忑地给“白衣”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委婉而诚恳地表示要申请一个空间来学习ASP,后来便有了我的第一个ASP网站。我的网站开发之路正式起航。此后我们并肩战斗,做这样那样的网站。最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一起给生命科学学院建了一个站,我还保留了当时的一张照片,虽然只是个背影。
  再后来,我拓荒式地转向了PHP,继续前行。二鬼子似乎要考研,这真是个笑话。起码当时在我看来,他是考不上的。要知道我们同样都是为学习自己喜欢的技术而几乎放弃学业的人——我大学里六次高数只有一次及格,最低的时候只有7分,而他并不比我强多少。这样一个人要去考研,无异天方夜谭。但他执拗地学起来了。也许学了半年,或者更短的时间,考研的时候,他几乎创造了奇迹——他虽然没有考上,但几乎考上了,而且数学并没有受限。这已经是一个奇迹。我更加相信他是一个聪明人,他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二鬼子是一个十分幽默的人。这样的人总是让人感到亲近。我喜欢那种既理性又不乏多情,既严谨又会偶尔放纵,既谦谦君子而又偶尔癫狂不羁,既温文尔雅而又不失粗犷豪放,既有原则而又宽容的人。我们会为一个技术问题而穷追不舍彻夜不休,也会在人生得意失意处举杯痛饮醉眠芳草。不过二鬼子的酒量小得惊人,他曾经因为喝了一瓶啤酒而倒地不醒发生短暂性失忆。尽管如此,这仍是一个充满豪气的性情中人。我自认为也是一个幽默的人,和他在一起,我简直在享受语言的快乐。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享受夸张的快乐、讽刺的快乐甚至骂人和被骂的快乐。他的语言天赋惊人。
  整个大学里二鬼子都没有谈女朋友,我甚至认为他连这样的梦都没做过。这样的人并不多。首先我想这个绰号影响了他。女生们当中都知道他叫二鬼子,又加上外貌的原因,再加上穷的原因——每个经历过贫穷的人都知道贫穷会使人自卑。爱情是一件多么需要炫耀自己的事情啊。一个贫穷的人可以炫耀的事情实在不多,于是爱情变成了不可企及的奢侈品。我确信四年里他没有追过哪个女生,也没有哪个女生追过他。如果有,也是发生在心里面。反正我没有见过他约会。
  毕业的时候,二鬼子的运气还不错,去了一个事业单位。工作以后我去过一次,他设宴招待,人已然胖了许多,白净了许多,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衣服也整齐了。我去了他的宿舍,一个拥挤到让人窒息的地方。再后来听说他买房了,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居室。再后来听说找了女朋友,听说还是个护士,听说长得还挺漂亮。再后来他结婚了——2008年12月他结婚了,而我当时在北京,未能亲自赶去,这一直让我心怀愧疚。再后来他有了孩子,而且是个儿子。上次见他还是2年前,我很想再见见他,以及他的儿子。我也一直想见见他的老婆,是否真的挺漂亮。他曾经是多么不堪的一个人啊,怎么配有一个漂亮的老婆?然而他似乎就有这个福气。他又一次运气不错。
  最近听说他不太如意,主要是经济上的。缺钱的日子我从不陌生,所以我能体会他的处境。我们这一代从一穷二白的农村家庭打拼到城市里来的人,处境大都没什么两样。好在一直有信心在,有希望在。困难总会过去,就像过去的这些年中被我们一一化解的那无数困难一样。
  二鬼子有个博客,更新的频率比地震还低。地震一年好几次,他的博客却经年不变。他很少写些文艺方面的文章,但我知道他有这个才华。今天看到他这首小诗,“偶尔谈笑间,一丝过往乍现。”。我想起了那些过往的事,于是忍不住写下这些。

2010年4月20日深夜

王家岭被困人员获救感怀

  

在这个时常被虚伪包裹的国度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动到流泪
在这个生命时常被漠视的地方
我经很久没有期待奇迹
在这个矿难多到让人麻木的地方
我已经很久保持沉默
三月二十八日 王家岭
当灭顶之灾瞬间降临
一百五十三名兄弟
当死神紧紧扼住你们的咽喉
你们在微弱的喘息中坚持
你们在六百米的地下
一个何等的炼狱中坚持
奇迹!
奇迹!
我们和你们一样期待着奇迹
却又何曾真的相信过奇迹
八天八夜!
八天八夜!
我们在争分夺秒的抢险中度日如年
你们在亲人泣血的哭泣中度日如年
你们在黑暗的井洞中
在饥渴交迫中度日如年
你们在与死神搏斗
我们在与生命赛跑
八天八夜!
八天八夜!
当第一声呼喊传入巷道
当第一丝光线刺破阴暗
当我们看到你孱弱的身躯
仍在保持着取暖的姿势
当我们伸出手
感觉到你微弱的呼吸
当你被抬上担架
当第一副担架出现在井口
当明媚的阳光照又在你的身上
当你缓缓地扬起手挥向人群
人们不离不弃的坚持
和无尽的付出
顿时被赋予无上的意义
只为你无价的生命
终于重见天日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怎么会是这么晴朗的一天
老天应该被感动到流泪啊



二十四
四十二
五十五
七十七
……
数字在一个个增长
奇迹在一步步延续
不要停下!
不要停下!
我看到你一直紧攥的拳头
那是如铁的信念
坚强如斯的生命
我们和你在一起
坚持!
坚持!
奇迹已经发生
在最后的煎熬中
坚持期待吧
期待一个伟大的结局
这是从未有过的壮丽

四月五日
清明节
张家岭
这一天从此不再意味着故去
它创造了新生
这一天从此不再代表着忧伤
它带来了狂喜
我为你们热泪盈眶
就是你们
所有的你们

2010年4月5日下午14点30分 清明节

搬家记

  这是一篇蓄谋已久的文章。
  如果从离开老家独自外出求学的那一年算起,我在外漂泊已经整整9年了。9年里我经历了太多的变化,遇见了许多人,留下了许多故事,在记忆深处沉淀。9年不算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我一路走到今天,终于让自己漂泊如风的脚步找到了根基——我终于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家。如果说9年前那个到了曲阜就以为到了大城市的少年像一叶被扔进大海的浮萍,那么今天,这片叶子历经风吹雨打后终于找到了一处新的落脚之地,又重新拥有了温暖的家。
  其实,并不是必须拥有一套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在过去的9年中,家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一个下了班之后可以投奔,晚上困了可以睡觉的场所。过去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某个地方居住着,这些我曾住过的地方,都是我的家。但是今天,我拥有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或者说自己像墙角的蚂蚁一样专心累积着别人的丢弃,而最终以一己之力构筑成的一间小窝,我终于让家的感觉更加真实了。我承认房子都是一样的,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但这种作用强烈而明显,让我感到内心滚烫。下了班,当我朝着这一个方向奔来,我感觉我真正奔向了家,而不再是一个临时住所,不再是一个驿站。下一站不再飘渺,下一步不再漂泊,下一秒不再孤独。
  在这个时刻,是应该有些感慨的。虽然大部分感慨用文字表达起来无比苍白。虽然蓄谋已久,我仍未找到理想的形式来抒发。我想起了我这些年住过的那些地方。那一个一个地方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记忆的碎片又一次串联,我的那些难以描述的感慨,也许,就是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中生发出来。
  第一个家。在哪里呢?求学的前几年居住的集体宿舍,姑且就不称为家了吧。第一个能够称得起家的地方,应该是学校旁边那个村子。好几年以后我才记住这个村子的名字——新合村。我在那里住了大约半年,每月房租80元。那是2003年秋冬的一段光阴。那是一段今天想起来似乎格外遥远、似乎难以置信的日子,尽管才过去了6年而已。那时候我们在尝试建立一个家。那时候我们对的家的期待简单地出奇,两个人在一起住,就叫一个家。虽然只是租来的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平房,虽然只有一辆自行车和两把暖瓶的家当,虽然每天下午都是两个人就着一包“大将军”方便面吃煎饼,只有周六才去村头的饭店炒一个菜,虽然如此,这仍可以称的上是我的第一个家。这是多么不堪的一个家啊。我似乎还记得房东的样子,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老婆的模样,我不记得了。
  第二个家,是公安局对面的一个小区。我至今不确定那个小区的名字,好像是广电小区。那是2004年春夏的一段光阴。那时候我在一个公司打工,公司在一个叫做“恒聚大酒店”的小楼的三楼上,老板在公司旁边租了一套房子,6楼,3室两厅,没有装修。我分得了一间,另外一位叫小朱的同事和他的女朋友也分得一间,最后一间分给一个南方来的又矮又瘦但说话嗓门很大的姓李的小伙子。那大概是一间不到10平米的房子,但毕竟是楼房,比住在村子里方便多了。那时候她在卖牛奶,屋子的墙上贴满了伊利优酸乳的宣传画。我也经常可以喝到过期的牛奶。我记得有种大盒的牛奶叫“大妙”,虽然过了期,仍然很好喝。而且似乎我从那一年之后就没再喝过这种牛奶。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似乎那酸奶的味道还在嘴边。但这分明是5年前的事了。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连一张床都没有。于是花了120块钱去买了一张床,这是我第一件家具。直到几个月之前,我还在睡这张床。现在它躺在我的侧卧里,母亲睡在上面。
  后来我毕业了,重新找了工作,单位分了单身宿舍。她也住进单位的单身宿舍,于是这个家就暂时解体了。我唯一的家当,那张床,没有地方放,于是放到了家住本地的朋友L君家的地下室里。仅仅住了两三个月,我就又被分到黄海三路一个叫山西煤炭家属院的地方,还是几个人合住的单身宿舍。那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大院子。有勤快的人,开荒种了一些蔬菜。有一个大水池子,似乎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我花40块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于是我们的家当就变成了2辆自行车和一张床。
  第三个家,是在一个叫“马家庄”的村子。一堵墙隔开的两间小屋,一共十几平米,中间有一个小门,挂了一个帘子。这真的更像一个家了,起码分出了客厅和卧室。我很遗憾我又一次从楼房搬进平房,但楼房的租金实在很高。我们热情高涨地添置了一些家具,比如买了一个小煤气罐,一些碗筷,一个可以折起来的、上面画了个象棋棋盘的小圆桌子,还有4个五颜六色的塑料的小方凳子。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房租大概是每月120元。房东是一对很友善的夫妇,四十多岁的样子。这里的井水免费,电费也便宜。不过我在这里丢了两部手机和一台电脑。手机是在我们晚上熟睡的时候,不知不觉被人从枕头边拿走的——我知道这很夸张,但当时就是这样。而电脑,则是在05年春节我们回家探亲的时候,被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间撬门偷走的。不过最终使我们做出搬家决定的,还不是糟糕的治安,而是潮湿。在我们还没有熬到05年春天的时候,这房子的墙便都已经发霉了。被子每天都是湿的,已经实在不能再住下去。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便继续搬家。
  第四个家,还是在这个村子。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对于重新找房子非常发愁,因此是反对搬家的。但她很执拗,独自承担起了这个任务。而且竟然很快找到了。村子北边的一间很旧很旧的老屋。正因为是很旧很旧的老屋,所以不潮湿。家当不多,她雇了一辆三轮车,自己完成了搬家。这真是一个壮举。对于这家房东,我竟然完全不记得了。似乎是个年轻人,又似乎是个老人。毕竟在这里住的不长,房租只交过一次。这一次房租交了3个月,而当我们搬进第五个家的时候,房租还没有到期。退房的时候,房东却不肯退还房租。因为是她选择了这个地方,所以她曾主动承担了追讨房租的任务,但去过几次,都被以各种借口拒绝了。她很不平,气得哭了。我记得我似乎也去讨过一次,但终究是无果而终。最后,也是没有讨回来。
  第五个家,竟忽然提高了很多。那是2005年初夏,同事Z君夫妇租了一套楼房,按规定单位给报销一半房租。Z君找到我,希望我们可以合租,这样又可以分担一半房租,这真是一件互利双赢的好事,怎能拒绝。地点还是山西煤炭公司大院,那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五楼,不知道多少平米,有点简单家具。干净又明亮的楼房,比老旧的平房舒服的多,我们在这里住得很幸福。唯一的遗憾是这里的治安同样混乱,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管理的小区,其实也不算一个小区,就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大院子里竖着两栋破旧的楼房,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保安。在目睹了同事地下室被撬,电动车失窃的惨况后,我不得不每天把她的电动车扛到五楼上去——这时候我们已经有了一辆电动车,这是个不小的进步。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房租忘记了多少,只记得把钱交给一个操着山西口音的老头,老头脾气还可以,但山西话真的很难懂,和他交流非常困难。
  第六个家,我住了整整三年。2006年的10月,新校区的房子交房了。同事们欢天喜地搬新居,终于腾出一些旧房子。于是我终于在老校区原学生宿舍那个被称为“三号公寓”的地方分得一套宿舍。只需要交一点很低的房租,就可以住在这个距离市政府不足一公里的新市区中心位置,是一件很合算的事,而且还可以免费上网。这是一套宽敞的房子。虽然是五楼,虽然每天需要把沉重的电瓶提到楼上充电,虽然只有一个水龙头可以用,虽然洗手间的阀门坏了不能冲水,虽然我只是花80元从石臼旧货市场买了一个二手茶几,又花120元买了一个沙发,尽管如此,这仍是一个更像家一点的地方。我终于可以让亲戚朋友们来日照看我,甚至在这里住几天。三年里我们在这里悉心经营,为一个自己的家做着准备。我们陆续添置家具,购买电器,我们结了婚,楚涵也出生在这里。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地方。
  第七个家,也是我走到今天最后的一个家,我已经住了整整三天。我想我还会在这里住很多天、很多年乃至一辈子。2009年8月29日凌晨3点,我们搬到这里,虽然新家让我倾尽积蓄,虽然搬家的劳累和突然的降温让我患上感冒而不得不去打吊瓶,这仍是一段幸福之旅。自从2007年我目睹这个地方挖下一个大坑,到现在我坐在这明亮的房子里,回忆着这些年关于家的点点滴滴,这是怎样的一段时光?这一面面墙,这一块块地板,这一件件家具,这一盆盆花草,我亲眼看见它们从无到有,从梦想到设想,从设想到蓝图,从蓝图到现实。这不是我住过的最大的房子,也不是我住过的最漂亮的房子,但我坐在这里,在这个安静的深夜里,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透过半掩的房门,似乎看到了,传说中梦想照进现实的一瞬。我忍不住会心地微笑。
  这篇文章的长度又有一次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总是对自己很缺乏控制。但今夜我没有对自己做任何控制。我任由无边思绪漫过心头,随心所欲用指尖记下脑海中流淌的记忆。甚至我的指尖敲击键盘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记忆的河流汩汩流淌。因此这文字便只好在思绪中跳跃前进。我知道我遗漏了很多东西。记忆中的许多故事就像漫天的繁星,看起来个数总是有限,但要逐一细数起来,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有时候,我们循着一根线索,把几个星星连起来,却能发现有的像勺子,有的像奔马、猎手、老人、仙女,有的甚至像一条河,传说中的天河。而且总有一颗最亮的,叫做北斗。
  这是一段奇妙的心旅。我在完成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时而平静,时而激动。这安静的夜和窗外的秋虫配合着我,让我暂时忘记眼前的一切,去寻找那时的光阴,这真的很奇妙。而当我从那光阴中一路走来,再重回眼前,仿佛大梦方觉,心静如水。将近4个小时过去了,除了时钟上的指针向前移动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时间真的移动了吗?似乎刚刚入夜,我似乎刚刚坐下,刚刚打开电脑。一切似乎刚刚发生。
  来到新家的第一篇日志,献给为家而奋斗过和奋斗着的人们。

2009年8月31日深夜

父女

 
  无意间拍到了一张楚涵的照片,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都感到这个表情,这个眼神,这副面孔分外熟悉,仿佛非常相熟的一个人。直到今天翻看以前的博文,才忽然发现其实我在不久之前整理照片的时候,在《一代人》中用到的一张我1992年的照片,这表情、眼神和面孔与楚涵这张是如此相似!虽然我不希望楚涵在长相这方面继承我太多的基因,但遗传的规律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她像极了我。
  她最近每天都在经历着新变化,或者说是我在经历这种变化。她的作息越来越规律,对她妈妈越来越依赖。她对你的说话有了反应,能够和你咿咿呀呀地对话。她甚至开始专注地看电视。我相信她对电视中的内容一无所知,电视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一些流动的色彩,还有丰富的声音。我发现她对声音很敏感,喜欢有声音的东西。她已不能满足于我的口哨声。我在路边货郎那里给她买了一个拨浪鼓,刚开始她并不喜欢拨浪鼓枯燥的咚咚声,这声音不仅刺耳,还让人无法产生平静的情绪。但最近几天,她开始对拨浪鼓越来越感兴趣。她的手脚都越来越有力,她已经不满足于天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她开始尝试手舞足蹈,甚至企图翻身。她越来越希望被人抱着四处转悠,两只小眼瞪得大大地,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这都是多么可喜的变化。
  我爱她。我喜欢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还没有想过怎么去教育她,或者有意引导她走上什么样的成长道路,或者期望她成就什么事情。我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具体理想和事业的人,因此也不需要她继承我什么事业,或实现我什么未竟的理想。我唯一希望的,就是看着她自由、快乐地成长起来,长成一个成熟的人,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好人看起来是很低级的理想,但我想这已经是很高的要求。做一个好人不容易,教育一个人成为一个好人,同样不容易。但我一定要做。我骨子里确实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楚涵的性别决定了我不忍心让她承担太多,因此我不愿强加任何东西给她。即使有些东西她可以承受,但我惯性般地还是觉得应该保护她,女孩不应该承担太多,健康快乐地成长,做一个好人,这就够了。如果她不满足于这些,我会支持她进行更多的尝试,直到她感到疲惫,或者直到我没有继续支持她的能力。我想楚涵会理解我,我期待着某一天她成长到可以和我交流思想,直到可以纠正我甚至教育我,我想那时候,才是我,一个父亲最幸福的时刻。
  我爱她,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哭声。

 
 

7月16日晚饭前

一路向前


明眸善睐

帽子歪了

  最近的几天我一直被感动包围着。
  手机里一次次收到同样的短信:“恭喜恭喜!”,而我不断向人们重复着同样的话:“4月30,6斤8两,顺产,母子平安”。这样的重复并不让我感到枯燥,反而让我乐此不疲。重复的次数越多,越让我陷入更深的感动。同事们、朋友们对这件事的关切超出我的预料。楼下的孙老师在我们出院回家的当天就送来了一篮鲜花。T君夫妇更是在出生的当天就赶到医院探望。还有以前只是通过电话,只闻其声未识其人的秦老师,亲自到我办公室送上对小家伙的祝福。还有医务室的丁老师,仅仅因为我曾给他修改过几次医务室的网站,况且还是分内之事,他就热情地帮忙联系医院的熟人,还在前几天的晚上骑电动车来到我家看望。还有许多朋友,有的已经多日不见,都因为这个小家伙的出生而重新聚首。甚至还有些网友,看到我的QQ签名,也纷纷发来祝福。这都让我感动万分。我先前没有感到在陌生的日照还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现在看来我和我的小家庭并不孤独。以前只是这种关心缺乏一种合适的载体来表现。
  是时候公布这个小家伙的名字了。否则再提起她的时候就很难找到合适的代号了。“小家伙”总不是一个可以长期使用的代号。对于别人来说一个人的名字确实只是一个代号。而对于起名字的人来说,往往会揉入很多的意味在里面。比如祝福、期待和希望。一个名字一旦要承载什么意义,就变的十分难起。起名的工作虽然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但直到她正式出生之前,都仅仅是准备而已。而她一出生,到了真要敲定的时候,便又底气不足了。最近的一周多,出于对一个古雅名字的向往和偏爱,我每晚都在翻《诗经》,起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又一一否定。不知道是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期望过高,还是水平着实有限的缘故,起名的工作越做越难,几乎要陷入僵局了。
  我向朋友们表达了这个困境,同事W君给我推荐了一个人:北京师范大学专门研究周易的袁博士(请原谅我匆忙中没记得他的名字)。电话打过去,袁博士很谦虚地表示起名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但还是答应了,要了生辰八字,答应三天给结果。今天下午短信发过来了:楚涵。不需要第二眼,我喜欢这个名字。这和我先前拟定的一系列名字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这个名字符合我的想象。
  于是我就擅自为这个小家伙敲定了名字:聂楚涵。不论她将来是否喜欢这个名字,起码在现在,在我还无法听取她本人意见之时,她的父亲有权替她做出选择。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在她成年之前的十几年中我还会继续替她做出这样那样的选择,不论这些选择最终的对错、优劣如何,我希望她能够明白,她的父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为她选择的。从这个名字开始,我将在惶恐中为她做这样那样的决定。我不能保证我的每一次选择都将被证明正确,我唯一能保证的是我是在用心去做。
  最近我还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当爸爸的感觉。我很遗憾地说我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于以往的感觉。数年来我的生活一直像平静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又像山间小溪一般自然流淌,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地进行。楚涵的到来也不是突然的,是周密计划的结果。她的顺利出生继续延续着顺利的日子,我对她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至于打破生活的宁静。何况她现在每天只是安静的睡觉,除了每天回到家看到她甜甜睡去,忍不住想摸一下嫩如蛋清的小脸以外,我还没体会过所谓做爸爸的感觉。距离她能亲口叫我爸爸还有一段时间,也许在这之前我都不会真正体会到做爸爸的感觉。我甚至还没有感觉到这个家已经变成了三口之家。也许是因为这一切还来的太短,仅仅一周的时间还尚不能让我有更深的体会。那就让我在将来的日子里尽情体会吧!
  这篇文章写的分外艰难,我怀疑自己最近愈发迟钝了。2009年对我而言是充满了攀援的一年。硕士学位、孩子、房子和职称像四座高峰,现在随着又一座山峰被我踩在脚下,我无疑已经接近顶端。我的精神就像攀援过程中不断下降的体力一样,现在也接近低谷。但现在还不是歇脚的时候,无论如何,要一路向前。

2009年5月7日深夜

为谁错过春天

  春天早就来了,气温一日日升高,草坪一日日变绿,树木一日日青翠,花儿一日日鲜艳。在这个春天,我却一一忽略了他们。要知道我是多么热爱这些。但今天我必须承认,我错过了这个春天。
  工作上很忙,一年一度的精品课程又开始评选,44门课程都要上网,课程门数几乎两倍于往年。三项国家级教学成果奖的申报,事关重大而又时间紧迫。还有学院英文版网站的制作,等等。这些事情分离开来看,任何一件都不是非常困难,但是如果同时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周里面,就让人非常狼狈。
  不止这些。论文已经提交上去。最近3周都在拼命挤时间写论文,3月28日左右开始拟定题目,3月30日确定目录,4月4日近5万字的论文第一稿定稿,4月7日赴黄岛见导师,4月8日返回,4月15日再次去黄岛,定稿并打印上交,天黑前返回。这些事情如果分离的来看,任何一件都不算紧张,但是如果在忙碌的工作的间隙一一做到,在这短短的两周里,就非常不容易。
  还不止这些。其他业务上也很能凑热闹。给朋友做的程序,改的网站,也在这期间找我修改。问题五花八门,纵然是在千头万绪的工作中,还是要强迫自己平静下心情来修改一行行代码。这些修改如果分离开来看,任何一件都不算复杂,但是如果同时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周里,就让人非常抓狂。
  还有。最重要的还没有说。LP临产在即。虽然在小家伙降生之前所能做的只是平静地等待,但是等待也要消耗精力,尤其在我最近太多地方需要花费精力的情况下,这就显得更沉重。因为这件事情要时刻固定的大脑的某个位置,就像兜里揣了一个定好了时间但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的闹钟,随时就会响起来。而一旦响起来,就是集结号,需要抛弃一切手上的工作。虽然这样的等待让人有实现期待的幸福感,但同样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这件事情如果单独来看,是幸福的,但如果和上面的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周里面,就让人非常疲惫。
  母亲两周前就来了,同来的还有姐姐和外甥女。家里多了三口人,有些事需要照顾到。我中午开始回家吃饭,多半是为了礼节。小外甥女有些调皮,能哭,能闹。我不担心我的生活受到什么影响,我倒是担心楼下是否能受得了。她随时可能会推着一个板凳在房间里来回奔跑,制造让人崩溃的噪音。还随时会抱着我的篮球在地板上摔。和小孩子是没法讲理的,她要做什么就必须让她做,否则就是哭,大哭。养一个孩子真是不易,一个快2周岁的孩子尚且如此。这件事如果在平常发生,让人有天伦之乐的幸福感。但如果和上面的这些事同时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周里,就让人非常无奈。
  最近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坏事,如果分离地来看,都是本职工作的需要、个人发展的必然、生活本应有的组成部分。但是如果同时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周里,就让人倍感忙碌。
  在这样的时间表里,写博客太奢侈了。哪怕来看一眼,也需要专门腾出时间。胡子又长了,头发也要理了,但这都需要花费时间,甚至想起它们都需要消耗精力。在这样的时间表里,这样的精力消耗太奢侈了。很久没有玩游戏,比赛也错过了好多场,这本是多么让人放松的事啊,但这都要花费时间。在这样的时间表里,休息显得太奢侈了。能够保证基本的睡眠,也殊为不易。最近我做梦很少,躺下就能睡着。我困扰已久的失眠不治而愈,这就是唯一的塞翁失马之福。
  到了今天,当精品课程已经全部上网,教学成果奖已经成功上报,英文版网站已经做完,论文已经提交盲评,朋友们的事基本处理完毕,我忽然想感谢一个人,这就是在LP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小家伙。我发现他(她)还未出世就如此善解人意,在我完成了这两周中一系列的工作后,他(她)还在静静地等待,也许是在等我做好准备的那一天。即使他(她)在这两周中的任何一天出世,都是非常正常无可非议的,但他(她)等到了今天,等到了我终于可以专心等待他(她)与我见面的今天。他(她)也许还要继续等,等我完成这个周日的精品课程评选会,等我下一周因为学生劳动周而不需要上课的时候,在那个最合适的、最让我省心的、即使事先精心设计也未必能真正实现的完美时刻,隆重地诞生。我需要谢谢他(她),他(她)真的很宽容,对这个奔波中的父亲。
  虽然此时此刻手上剩余的工作还无法让我决定今晚是否要早点睡觉,但瞬间闪现的倾诉的愿望要求我来到这里,用最短的时间记录下这一刻的感觉,但仍占用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的几周我像一个负重的旅者追逐末班车,虽然劳累但不敢有丝毫停歇,不允许逃避也不允许错过。坚持是唯一的选择。
  也许下一次写博客,就是小家伙与我见面的时刻。我忽然感到我有很多话要跟他(她)说,而且我相信他(她)一定懂得。紧密的日程表和焦急并略带不安的等待,让这个春天并不浪漫,但为了你们,错过这个一年一度的季节,不可惜。

2009年4月17日夜

我们的家

  最近由于工作忙,很少和家里联系。昨天晚上姐姐突然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那头哭的稀里哗啦。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细问之下她才道出原委,原来是因为家庭琐事和姐夫吵架了。吵完架觉得自己憋屈,就给我打电话。大概是找不到人宣泄,想从我这里获得一些安慰。我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说了一些劝慰的话,让她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
  这是她头一次因为感情上的原因给我打电话。我原来知道姐夫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干活也勤快。虽然没有什么学历也没有什么出息,但品质上还是不坏的。我也一直以为我姐很幸福。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她也是整天生气,家庭并不非常美满。家庭上的事情外人很难评判,也很难搞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纵然是她的亲弟弟,在这个事情上似乎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似乎也就只能用些好话去安慰一番。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一晚上辗转反侧。在夫妻吵架这个问题上,我本人竟然没有一点经验。我和LP相恋至今也有十年了,却不记得有一次吵架。流泪的时候也有,那是因为长相思,因为惜别离,因为感动。而吵架,似乎没有一点印象。微小的争执也曾有过,记得有一年因为某个小的争执我一怒之下没有在家吃饭,跑到楼底下吃烧烤。不过吃完烧烤回来双方都冷静了,也就心照不宣的和好了。这似乎是十年来唯一的一次算是吵架的经历。我听说很多夫妻之间吵架是家常便饭,不吵架不正常。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吵过架。这也许不正常?有时我也想是否应该设法吵一架,来打破这种不正常?但是找不到理由。生活按部就班,找不到吵架的理由。
  很多人对我们两口子的和睦表示过惊讶。我也不认为我们一直在刻意维持一种和平,或者刻意避免争议。我们就是按照各自的方式认真的生活着,奇迹是我们几乎在每件事上都能达成一致,这也许是从未吵架的原因。我并未深入思考过这里面的原因,或者有什么经验或规律可循。我只是感觉这是非常自然的。
  我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吵架,似乎每天都吵。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他们不光是吵,甚至经常拳脚相加。我和姐姐小的时候遇到他们吵架便吓的哭,大一些之后有了自己的判断,便会充当劝架者的角色。再后来我们各自成家了,他们仍然吵,我们这时候往往充当看客。实在看过不去的时候,会说一句:吵了一辈子还没吵够?我父母的婚姻完全是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法则成立的,也许这正注定了一生的争吵。作为他们这一代人,纵然是争吵一生,仍然只能认命。他们不敢想也不可能离婚,虽然在吵架时他们把离婚挂在嘴上。他们一生都在传统约束中挣扎,但从未挣脱。传统的约束造就了不幸福的婚姻,却也维持了婚姻。他们一边在充满敌意的争吵,一边在承担着自己家庭成员的责任。
  也许正是早已厌倦了一个硝烟弥漫的家庭,所以我对于夫妻吵架相当反感。我想,对于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可能也不应该和她吵架。所以对于那些一边声称深爱一边争吵不休的夫妻,我一向怀疑其所谓深爱到底指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的民间俚语我更认为是一种调侃,我不认为和自己的爱人争吵甚至动武是一种爱的表现,也不认为这是爱的必须组成部分。也不认为这是爱的前提和婚姻维系的必经之路。和一个与自己没有默契、没有包容、没有共同语言、在绝大数多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的人在一起,是爱?那爱他哪一点呢?难道仅仅爱他的长相、财富、身世抑或爱他咆哮时的样子、生气时的表情,还是“指尖淡淡烟草味道”或者“发脾气时撅起的嘴”?如果说普遍认为爱是一种感觉,我更相信爱是很理智的。过于迷信感觉的指引,有时未必收获真爱。因为感觉有时会欺骗自己。
  我确实想过我和LP从不吵架的原因。我想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爱是相互的,是包容的,爱是需要感恩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爱是由互相之间的付出-感动-感恩-回报构成的良性循环。而且这个过程不是刻意导演的,而是自发自愿的。当对方在某件事情上为你做出了无私的付出、牺牲或者某种妥协,你感受到这种善意并且产生感动,进而在下一件事情上做出自己的奉献、牺牲或者妥协,这种付出再被对方感知,一个良性循环便生生不息。在这样的环境中爱并不浪漫,她朴实无华,但让人感到满温馨与感动。我LP不爱吃萝卜,于是我们在一起生活快6年了一次都没有买过萝卜。我不爱吃香菜,于是我们家一次都没买过香菜。有时候在馆子里吃饭,轮到她点菜她经常会点一份我爱吃的,而我也总会想到先点一份她爱吃的。这就是相互的,这不是刻意为之,一切都非常自然。当我心中有了这个人,想要让对方过得好,看到对方的快乐胜于自己的快乐,看到对方的辛苦胜于自己的辛苦,这就是我理解的爱。
  当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我想爱已经降临。
  当和这样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吵架是多么不可思议。我曾经在一个论坛上发表了一篇长文来讨论家庭中夫妻双方的责任问题,一个健康的、稳定的家庭必定是平衡的家庭。不是一方试图统治另一方、一方试图压迫另一方、一方试图征服另一方,而是主动地承担自己力所能及的家庭责任,共同维持这个家以让每个家庭成员从家里获得更多温暖。理解、包容、互助就是最好的产生热量的方式。我曾有过一首小诗,叫《两口之家》:“我在洗手间/拿着钳子铛铛铛铛修水管/我的女人在厨房/拿着刀铛铛铛铛剁饺子馅”。这就是我理解中的两口之家。家庭中的每个人都以对家庭的热爱和对对方忠诚感动着对方,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即使在某些问题上产生分歧,也会迅速以其中一方的主动妥协而化解。家庭琐事中的绝大多数分歧都相当可笑,没有任何激烈争论的必要,也没有不可妥协的原则问题。就像一顿饭该吃什么,或者炒菜该放多少油盐的这样问题不应该成为坚守的不可动摇的原则,也就不应该成为影响感情或者导致争吵的理由。在爱的氛围中向对方妥协不是一种耻辱或者软弱,反而是大度的表现。你的这种妥协令对方感觉到的不是胜利的快感而是对你的大度的感激和自己任性的愧疚。在这样一个充满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和相互礼让的氛围中,争吵,显得太没有品味了。所谓“相敬如宾”是也。
  姐姐在电话中气愤地表示,后悔嫁给这么一个人,甚至说要离婚。我知道她这是气话。我非常鼓励对幸福的追逐,但同样重视对婚姻的忠诚。这两者并非鱼与熊掌,也并不矛盾。如果说上一代人在传统思想的禁锢下宁愿放弃对幸福的追逐也要实现对婚姻的忠诚,那么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则完全不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追逐真正爱情的名义下可以对一切责任弃之不顾。我们决不能轻易地决定放弃一段婚姻,因为让婚姻产生矛盾的未必是两个人本不该在一起,也许是两个人没有按正确的方式对待彼此。只要双方都要忠诚于爱情和家庭,琐事上的分歧导致的婚姻裂痕不过是技术操作层面的失误。这可以通过彼此的调整来弥补,让婚姻重回正轨。
  我们绝对无法容忍的,是对爱情的背叛,只要没有到这一步,决不可轻言放弃。因为当我们激动不已地自以为终于找到了真爱,而要放弃一段自以为悲哀的婚姻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段悲哀的婚姻也曾让自己以为是真爱。我们怎能如此迷信自己的判断,怎能知道这一段真爱不是再下一次抛弃的对象?让婚姻最终变得悲哀的,不一定是错在找错了人,可能是错在没有用心去经营。
  我为这篇文章的题目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这个:我们的家。家是什么?家不是战场。在今天这样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人人都在社会的战场上拼杀,力争上游。而家不应该是战场的延续。家不应该是暗流奔涌的博弈,不应该是刀光剑影的争斗。家应该是可口的饭菜,是舒缓的音乐,是舒适的大床,是春暖花开的梦境。家应该是夏日中的绿荫,是冬天里的棉衣。家是春天的种子,让人播种希望,耕耘未来,收获幸福。这应该是我们向往的家,也是我们应该倾尽一生去创造的。

2009年3月18日晚

下一站春天

  最近博客没写,但思考的却很多。正是因为想的太多太杂太深太远,以至于无从说起了,于是便什么也没说。
  不光是最近的几天,应该说最近的一两个月我都不知道能写点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正在走向一个思想的冰点,就像最近半年持续下滑的世界经济一样,我的整个思维都在收缩、凝固,我变的越发迟钝。我的目光越来越短,越来越集中,最终聚焦到一小堆口粮上面。越是在加速的下沉中,越能感到自己的可悲,一种难以宽恕难以容忍的可悲。难道没有想过逃离?想过。但逃离的代价更加可怕,而收获却不可预期。我没有逃离的勇气,与生俱来的懦弱又一次占了上风。值得讽刺的的日子过的足够久,也可以慢慢适应直到成为一种习惯。
  前几天和学校一个老教师吃饭,席间知道他竟然研究佛学,而且颇为信奉。于是免不了要讨论一些所谓人生的话题。我表达了逃离的意愿和无法逃离的无奈,他却直接否定了逃离的可能。不能获得向往的自由的根结在于无法做出必须的牺牲。缺少了这些牺牲所谓自由只能是镜花水月。然而无法做出牺牲并非缺乏直面自己惨淡人生的勇气,而是缺乏抛弃与生俱来的种种责任的勇气。
  有位我不认识的朋友在QQ上找到我,说我最近写的一些东西都有些忧伤。他希望看到更多鼓舞人心的东西,因为他也正在经历或者即将经历与我相似的人生,在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之间徘徊取舍。他说他需要从我这里汲取一些力量。我忽然感到有些苦涩。我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追寻一种力量,渴望一种力量。一种能够帮助我在许多事情中做出抉择的勇气。我多少年来,一直非常自满,也非常津津乐道的乐观主义,已经不能解决实际的困难。乐观主义有时候是一种自我麻痹,让自己获得暂时的洒脱,但只要不能与庸俗彻底决裂,乐观主义只能充当痛苦时的麻醉剂。甚至是自欺欺人。
  这两天工程硕士又开始上课,百无聊赖之时又想起了读书,于是拿了一本大学时买的张承志《以笔为旗》来读,这又加剧了思想的疼痛。如果说野性的驯化是一个注定痛苦的过程,那么让已经驯化的动物重拾野性更加困难。甚至他们已经忘记了野性,已经适应了并安心于被驯化的生活。在一个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规则体系中无休止地争取更加有利的位置,干劲十足。
  应该说这并不是一种必须加以否定和毫无吸引力的生活。这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生活。但这不应该是一种公式化的、公理化生活。有的人愿意尝试一种规则之外的生活,甚至企图以自己的牺牲来动摇、改变或颠覆一些规则,或者哪怕仅仅是为规则之中的人提供一种失败的参照。他们愿意去实践一些在很多人看来只能作为梦想的梦想,他们以一种特殊的、稀有的存在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有一天,这些人的坚持吸引了更多的模仿者,而最终使得规则有所改变,他们的意义便得以彰显。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可理喻,但有人却一直在坚持着。
  每当我想到生命终将有一天走到尽头,总会问自己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比现在做的事情更有意义,更能让自己在尽头上回望时充满感动和温馨。我一直在寻觅答案。我就象一个航海者丢失了罗盘,非常害怕生命之船偏离了正确的航线。我也在想是否该停下来重新估算,但风浪却不断催促着我向前。我就在这样的惶恐不安中航行,虽然一路向前,但却东西莫辨。
  也许并没有这么悲观,也许应该相信直觉的指引,向着未知继续挑战,即使不能达到向往的海岛,也能收获意外的彼岸。也许未来值得期待,也许下一站就是春天。
  下一站春天。是那个传说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春天吗?

2009.2.12夜

小小的年

  年临近了。
  放假已有多日,但最近一直在加班。其实也不是有多少工作要做,还是在修改一个方案。几年来都在做这件事,已近麻木。当加班的通知下达的时候我并未感到不快,心情十分平静。我忽然感到即使早早放了假,我也无非多睡几个懒觉,多看几场球,多打几局QQ保皇罢了。也不见得能做多少更有意义的事。相比而言加班未尝不是让自己更充实的办法。一旦想得开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我甚至忽略了即将到来的大年,没有了星期几的概念,也没有了腊月二十几的概念,我对年也麻木了。
  昨天晚上父亲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大概要到29。他说过了年几号回去?我说肯定初五。他说不能晚点吗?我说不能,要值班。他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自从18岁那年离家求学,算上这个年整整九个年头了。父母已经习惯了我不在家的日子。我也早已习惯了漂泊的日子。这些年我离开的不仅仅是那个家和那个村子,同时渐渐疏远的还有很多祖祖辈辈承袭至今的传统。比如年,我几乎要忘记这个节日,甚至出于经济的考虑而惧怕这个节日。前天晚上是“小年”,据说要吃饺子。我没有吃,只是因为不想吃。我甚至因为进了城而入乡随俗地在腊月23过“小年”,而在我的老家,是腊月24过的。我在日照的“家”,成立四年以来包括结婚一年以来没有贴灶王爷,也没贴过对联,也没放过鞭炮烧过纸钱。我在外面的9年时间里二月二没有炒过“糖豆”,清明节没有染过鸡蛋,端午节基本没包粽子。只有中秋节往往象征性的吃一两个月饼。我不知道是自己故意逃离还是无暇顾及,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我几乎背弃了祖祖辈辈贯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传统。
  即使在那个环境里呆了18年,一旦走出来之后改变竟也变得如此容易。我不承认我在有意逃避他们,虽然传统很多时候从科学的角度代表一种愚昧,从经济的角度代表一种浪费,从精神的角度仅仅是一种安慰。我并未逃避他们,甚至说我在内心深处怀念他们。但我却确确实实在一年一年疏远他们。直到今天我感到几乎要彻底失去他们了。我不甘心,也不敢信。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曾经不是这样的。为了放假、为了穿新衣服、为了压岁钱、为了吃猪头冷肉为了买把玩具枪为了放鞭炮或观摩放鞭炮而对新年无比期待的我,到哪里去了呢?我分明还在这里,但我却不再期待新年了?我的心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到了那红艳艳的钞票和日益高筑的债台上去了?我说不清。
  年之于我,除了需要盘算什么时间去买票、是否能买上票、买什么东西回家、给各家的孩子多少压岁钱等等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可能年本就应该是小孩子的节日。一旦长大成人,年就成了一种责任,成了给小孩子创造一个值得期待和梦想、长大后还能快乐地回味的节日的活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无需为自己悲哀,每个人都有过孩提时代,那时候如果享受了年的快乐,现在就是时候给下一代小孩子创造这样的快乐。
  其实不仅仅是年。伴随着对年的热爱一起淡化的,还有许多节日,许多人,许多故事、许多心情和一种生存方式。我从一个厌倦了的世界跳到一个向往中的新世界,却始终对那些回忆念念不忘。念旧总不是什么很积极的事情,于是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念旧,不要念旧。然而一个瞬间的场景、一段倏忽闪过的记忆、一张熟悉的脸孔、甚至一种声音一种气味,都会让自己顷刻进入记忆深处,自己一下子凝滞在那里,仿佛迷失了自我,又仿佛梦中惊醒。在这时候,记忆不是梦,现实才是梦。记忆是真实的,现实才变得虚幻。
  最近加班枯燥之时就听听歌,聊以消遣。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就用QQ音乐的“随便听听”,随机听一些歌。不料竟然收获了容祖儿的一首《小小》。容祖儿大概也是成名已久的艺人?我是不了解的。当这首《小小》缓缓振动我的耳膜,我就像前面所说的听到了一种神奇的声音,瞬时拨动了记忆深处某根尘封已久的弦。我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仿佛置身于一种飘渺之境。我首先想起的是孟庭苇的《放在心里面》。这首《小小》比它更要飘渺,更加温柔。略带伤感的纤纤女声拂过心田,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爱人向你投来依恋和依赖的目光。让你无法拒绝。陶醉在这样的旋律中我几乎要回到近乎遗忘的小小时光。“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我忽然看到一些人,也看到自己,我们都曾是那些小小故事里的人,我们都曾是故事的一部分。
  小小的我,小小的年,我也有过。

腊月25日下午毕

《小小》
演唱:容祖儿
作曲:周杰伦
作词:方文山
专辑:《小小》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过门/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小小的誓言还不稳/小小的泪水还在撑/稚嫩的唇/在说离分/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过门/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小小的感动雨纷纷/小小的别扭惹人疼/小小的人/还不会吻/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当初学人说爱念剧本/缺牙的你发音却不准/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小小的手牵小小的人/守着小小的永恒

我这三十年

引子
  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这个话题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折不扣的主旋律。其实我一向不太善于迎合主旋律。尤其是像改革开放这样的国家大计,作为一个一直以来挣扎于市井之间混口饱饭的普通人来说,也很难说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和体会,硬要想一想,也都是一步一步向前爬的辛酸。
  最近一段时间很流行忆苦思甜。新闻联播天天播放30年前和今天对比的片子,其他媒体也抖露出很多关于30年来的记忆。那些宏观的数据、黑白的影像我是不了解的,但是想想自己,几乎是伴随着这30年走过来的,和改革开放基本是同龄人。肯定也在不经意间被改革开放的大潮携裹,一路走到今天。所以忽然有了整理一下自己的30年的想法。
  作为一个所谓“80后”,我今年虚岁27。即使把在娘胎里的日子也算进去,也不够30年。不过根据我目前的情况进行推算,接下来的3年我也很难有什么作为。生活肯定是一如往常的拮据,担子一如既往的沉重,个人一如既往的平凡。所以从这方面来讲,提前来总结我这30年,似乎并无不妥。

一、传说

  1982年的记忆早已不存在。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如果硬要从这一年说起,那所有的记忆都是母亲替我保管。因此可称之为传说。据说我出生在老宅子里。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没有自己的房子,因此没有分家,和爷爷奶奶同住在老宅子里,而且据说是住东屋。我的出生给这个家庭乃至这个小家族都增添了欢喜,因为我是个男孩。据说我从生下来就很“倔”,突出的表现就是能哭。哭起来昏天黑地,通宵达旦,谁哄都不管用。有时候半夜开始哭能哭到天明,母亲有时气不过,便打几下,越打越能哭。爷爷在堂屋听到了,便会心疼地说:打他干什么,小孩就是哭。这都是母亲说给我听的。我这种很有耐力的哭持续了至少10年之久,到我上小学好几年之后还有这样的印象。现在想想,做母亲不容易,做我这样一个能哭的孩子的母亲更不容易。我不知道我带着多么大的委屈来到这个世上,以至于哭了这么多年。
  以后的某一年,在父亲母亲亲手一砖一瓦盖起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之后,我们全家搬离了老宅。老宅子留给我的记忆仅仅只有大门口栓的那头高大的牛。那头牛很老,很大,那脊背的轮廓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小山。我和姐姐一人抱着一个分家分来的板凳离开了老宅子,来到新家。而属于我自己的记忆,也基本从这一年开始。

二、新家

  新家就是村子东头旷野上一间孤零零的石头砌成的房子加一所荒草丛生没有围墙的院子。盖房子的石头是父亲从山上的石窝子里采出来,用独轮车一车一车推回来的。厨房则是用四根木头做桩,上面用茅草覆盖而成的简易草棚。这就是我的家。我似乎还能约略想起年轻时的母亲在草棚里弯腰烙煎饼的情景。母亲用毛巾包住头发,挽着袖子,一边往鏊子底下送柴火,一边从身边的盛满和好的地瓜面的盆子中取出地瓜面团,在烧热的鏊子上滚开来,直到滚出圆圆地、薄薄的一层,热气升腾,加上柴火冒出的青烟,母亲被包围在其中,看不清楚。这幅画面没有背景,似乎背景一片空旷,只有草棚、母亲和鏊子。

三、我要吃大酥

  关于这段时光,我的记忆十分有限。幸亏还有母亲。在她看来这段时间内我的一个最大特点是“馋”。我想在那种生活水平极其低下农村人只能用粗粮维持温饱的情况下,“馋”是一个共性。现在如果要思考一下,造成“馋”的最根本原因无非是“穷”。物质条件极度匮乏,使得现在看来十分平常的点心、糖果、水果变成了奢侈品。
  那时候流行的点心有三种:饼干、羊角蜜和桃酥。母亲说我最爱吃的是桃酥。每当说起我小时候的事她往往都会提到我经常因为要吃桃酥而嚎啕大哭的情景。并会学着我当时的样子闭上眼睛憋足了劲喊:我要吃大酥。那时候我管桃酥叫大酥,纵然当时对桃酥如此渴望但是到今天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到了能跑能走略懂点事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便很难瞒过我,母亲有时候把苹果藏在厨子、柜子里,最终都能被我找到。当时家里有个菜橱,高大约1米8。有一次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姐姐把板凳垒起来,爬到上面去找红糖。凳子不够高,姐姐抓着橱子往上爬,橱子突然倒了,姐姐一下子被压在下面。我当时和一把椅子差不多高,挪不动这橱子,我们哭成一团。最后我去找了邻居家的二嫂,搬开橱子把姐姐救出来。盘子和碗摔碎了不少。母亲回来后很生气,似乎打了姐姐。现在想想,那样小的我们,那样一个盛满东西的橱子倒下来,姐姐没有受伤已经是万幸了。
  即使是闯了这样大的一次祸,红糖的吸引力仍然难以抵挡。直到后来有传言说造红糖的时候里面都掺了人骨头。虽然只是传言,但再吃起来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再到后来便慢慢不再吃了。

四、自由时光

  如果说一个人真的曾有过自由,那无疑就是上学之前的这段时间。那时候农村孩子不上幼儿园,也没有什么托儿所。胡同就是幼儿园,田野就是托儿所。一般到7岁才开始上学。我6岁的时候被母亲送到村里的小学去读“育红班”,在第一天的第一节课上,我坐在那里感到很闷,于是我站起来对老师说:我想回家。然后我就站起来回家了。后来老师对母亲说,孩子还小,明年再送来吧。于是我7岁上了一年级。
  值得庆幸的是上学从来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压力,父母对我也从来没有学业上的要求。所以对于我来说,即使是上了学,自由的时光也并未远去。上了小学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在一种随心所欲的时光中度过。我很有幸在生命中能有这么一段长达10年的自由时光。我虽然每天都按时上学,从不逃课,某些功课的成绩还不错,小学的时候也拿回家几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但是我对于上学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似乎只是完成一种任务。我对上学并不反感,但对玩耍更感兴趣。
  我在这个阶段的最大特点就是调皮。这个阶段的所有记忆都是关于玩耍。在很多年中我都是我家那条胡同的“孩子王”。尤其是初中的三年我几乎没有碰过书本。农村没有什么东西可玩,但又处处都可以玩。从花鸟鱼虫乃至泥巴中都可以得到乐趣。打扑克、下棋算比较文明的。放羊放牛、放鸭放鹅以及打猪草则是与劳动相结合。我记得曾经放了一头青山羊,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二宝”,我一个伙伴放了一只很大的白山羊,叫“大宝”。二宝栓在家里整天咩咩地叫,吵得母亲不能睡午觉,母亲便用绳子将它的嘴绑上。后来听别人说羊吃不饱才会一直叫唤。所以我经常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喂它豆子或者地瓜干。
  在这个阶段我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多种扑克的玩法,学会了下象棋、军棋和一些民间土棋。学会了摸鱼、钓鱼甚至炸鱼还有涸泽而渔。养过蝈蝈、蛐蛐、蟋蟀和蚂蚱。学会了许多玩具比如火柴枪、弹弓等的制作方法。还在村边一个浑浊的水池子里学会了狗刨。另外还模仿电视上大侠的样子练了几套武功,但都失败了。
  还有我在这个阶段爱上了玩火。我从小就爱烧火。有时候母亲做饭的时候我就给她烧火。我喜欢看着柴火被烈焰慢慢吞噬的样子,喜欢听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我时常在家里点燃一些废纸、塑料袋或其他可以点燃的东西来观赏。秋天里放羊的时候田野里成片的干枯的野草很适合放火,于是我们就点起火来,然后高叫着“火神四”的口号跳到火堆里蹦来蹦去来表现勇敢。母亲对我喜欢玩火的毛病非常不满,曾经试图纠正,但最终没有纠正过来。我很怀疑我之所以慢慢对抽烟感兴趣也是由于喜欢玩火的缘故。
  当自由的时光走了尽头,一个浑身沾满泥巴站在高粱地边上露出纯真笑容的孩童,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五、炼狱

  1997年,我稀里糊涂地考上了高中。
  纵然是一所县城里比较差的高中,但也毕竟是高中。自从踏进那个院子,我与世隔绝。一只野生的动物被投进了笼子,挣扎总是免不了的。我像不慎飞到房子中的鸟一样到处扑腾,又像一只被攥在手里的蝼蛄拼命往外钻。但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在一个痛苦的过程结束后我平生第一次接受了约束。我就像那孙猴子,让人戴上了紧箍咒。
  高中生活就像一次炼狱。学习上是这样,生活上更是。首先要克服的是困。我上高中的第一天晚自习就在教室最后一排倚在墙上睡着了。后来班主任捏着鼻子才把我憋醒,这也是我留给全班同学的第一印象。以后的日子里很多次晚上放了学我骑着自行车走在空空荡荡只有路灯的马路上都迷迷糊糊睡着而摔倒在路边的沟里。每天早上4点半起床骑上自行车沿着那条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传说有鬼的胡同磕磕绊绊出了村子。破旧的自行车在崎岖的路上行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引得一路的狗叫。我喜欢听这狗叫,因为我害怕这万籁俱寂。
  随着父亲刻字营生的日渐惨淡,家里的经济状况急转而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家里经历了一场长达10年的惨淡光景。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才开始好转。我的高中,就是在这段今天想来难以相信的境况中完成。一辆自行车修了又修,一双球鞋补了又补,我最恨下雨天,鞋和衣服湿了没有的换。在县城工作的四叔送给父亲一些旧西服,父亲不敢穿,我就穿了一件。虽然那颜色与尺码与我的年龄很不相称,但毕竟很整洁。甚至有一次我穿了我的姐姐的一件红色夹克去上学。整个高中里我几乎忘记了钱长的什么样子。我每天早上临走带着两个煎饼作为早饭,如果家里没有煎饼的时候,便带上几斤麦子到学校门口去换大饼。3年里吃的最多的就是榨菜和五香花生。而且往往是我的同桌Z君提供。他吃我的煎饼,我吃他的花生米。
  在以后的许多年,我曾和很多人说起这段往事。他们往往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难以置信。但可喜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始终保持乐观。这种乐观也许根源于之前的那段自由时光。在那段和自然与天性自由接触的时光里我收获了一种对生活的热爱、珍惜和乐观。这份乐观让我逐渐以苦为乐。我在冬天的雪夜里推着自行车奔跑,滑到了再爬起来。我对着星空朗诵诗歌。3年里披星戴月,风雨兼程,我在与自然条件的斗争中获得乐趣。
  纵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仍有很多可贵的收获。我读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我的思想在这个阶段日趋独立。我开始认真的思考问题。我收获了好几个挚友,至今亲如兄弟。我还收获了我的初恋,直到今天她与我一路相伴。

六、抗争中追逐

  2000年,我稀里糊涂地考上了曲师大。
  高二结束的时候我还没有想过我能考上大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考大学。我也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我只听说临沂有个大学,我不知道其他地方也有大学。我只知道大学生都是些渊博的知识分子。他们告诉我考上大学就不用做农民了。我热爱农村但我不想种地,因此便打算试一试。高三的时候我开始尝试努力,于是成绩慢慢提高。半年之后我能够进入班里的前几名了。后来高考了,考了637分。要报志愿了,看着一本写满了大学名字的手册,我不知所措。我向班主任求助,他说:报曲师吧。于是我就报了曲师。
  曲阜是一座很小的城市。曲师大在这座城市里不论从校园环境还是人文气息方面都仿佛一座世外桃源。我的梦想从这里开始。步入大学校园使我重新收拾起自信,我对自己毫不掩饰,我锋芒毕露,棱角分明。我在入学不久就在课堂上和辅导员发生了正面冲突。我被一种莫名的精神鼓舞着,仿佛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勇敢的斗士。我焕发了被长期压抑的激情。我几乎又重拾了自由的时光,只不过这种自由是对于学习而言。我在一年之内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然后决然地投入其中,开始了困难但无比充实的探寻知识的旅程。我为了自己的理想几乎不惜一切代价,我不断的挂科,我的成绩在全年级114个人中排在100名之后。但我仍然如此固执。我向着自己的目标奋勇前进,扔掉了一切负累。
  我的努力很快有了结果。我在考试成绩上失去的东西在其他方面慢慢得到弥补。我的电脑水平越来越高,我所投身的网站开发水平也与日俱增。我很快凭借这方面的技术在系里崭露头角并赢得越来越多的尊重。我加入学生会,我参加辩论会甚至登台演小品,我让别人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只是我的追求和他们不同。虽然挂科几乎让我拿不到学位,但我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只要求自己完成一个自立、充实的大学,我需要的是知识,而不在乎必须是哪方面的知识。

  与梦想一起开始的,还有我与生活的继续抗争。四年的大学我申请了两年的助学贷款才得以完成。这要衷心感谢伟大祖国和伟大的建行提供贷款给我。学费并不是大学的全部。我已经不能再象高中那样带着煎饼或者带着麦子去上学。我竭尽全力把每年的生活费控制在2000元甚至1500元以内。临近放假的时候还要预留出25元的回家车费。每到这个时候都是最困难的,有时必须要不吃饭才能做到。每次写信回家要钱都非常痛苦,直到手上的钱确实无法继续维持的时候,才咬牙写信回去。而且还要估算好信件寄到家以及钱汇过来的天数。我知道这对于我的家庭同样痛苦。母亲曾告诉我有一次我写信回家要钱,她卖了一袋麦子,卖了100元。去银行汇款的时候给我汇了60元。银行的人跟他说100块钱都汇过去吧,也不多。她说留下40家里还要用。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些低沉,可能有些愧疚。但是我听这个故事却无比心酸,每每想起几乎流下泪来。
  但这样的困境并不能使生活失去光彩。相反我的大学轰轰烈烈。况且我一直在努力尝试改善这样的生活。幸运的是大二下学期开始我就在学校找到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这份工作正受益于我的网站开发技术。我在学校办公室维护一个网站,每月可以拿到100元的报酬,这几乎使我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一倍。虽然后来降低到每月80,仍然能带给我幸福感。尤其是当拿到第一个月的100元的时候,被幸福和兴奋包围的感觉十分美妙。到大四的时候我搬到了日照,又找了另外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几乎成为富翁,我每月可以拿到五六百元甚至七八百元的工资。我的收入已经足以养活自己。实际上从那时起,我已经正式开始人生旅途。
  抗争中追逐,我在与生活与主流观念的抗争中追逐理想。

七、人在旅途

  2004年,我稀里糊涂地到了日照职业技术学院。
  毕业了,持续了15年的学生生涯结束了,我对此期待已久。我彻底厌倦了这种只消费不创造、只索取不回报的生活。我难以容忍自己继续这样像寄生虫一般的生活下去。我必须到社会上去,找一份工作,付出力气,拿到工资,吃上饱饭。并尽力让二十多年来一直分一份口粮给我的父母也一起吃上更好的饭。这里说的“吃饭”不是一个比喻,是实实在在的吃饭。这个目标在我来到日照职业技术学院以后很快就达成了。我毕业一年半之后就还清了助学贷款和父母的欠债,我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现在想来来到日照职业技术学院似乎是命运的的安排。毕业的日子里同学们都四处周游,赶场参加各类招聘会。我当时正在我兼职的公司忙着工作。由于不好意思向经理请假,我连已经交了报名费的公务员考试也没有参加,外地的招聘会一场都没有去。在日照抽空投了几份简历,后来收到面试通知,后来来面试,后来便来这里工作了。
  从这以后的日子就要开始重新计算。为口粮而奋斗的日子告一段落,要规划一下将来的旅途。人穷志短,远大理想过于虚无,也不够实用。千方百计的挣钱,结婚、买房子、要孩子、赡养父母,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又要开始。这里面困难重重,甚至超过了过去30年的困难。但是人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来的时候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就要开始这个无法逃避的人生周期。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步子可能小了些,但比较稳当。
  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求索。

八、结束与展望

  三十年,很漫长的一段岁月。有个成语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不知道我现在在河东还是河西。我就像歌里唱的那只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往上爬。目前为止,没有后退。
  三十年,老宅子早已拆了,我父母用石头砌出的家也变成了一个像样的院子。新盖了西屋、东屋和厨房。母亲老了,很少再烙煎饼。直接拿麦子去换馒头或者拿钱去买。目前为止,衣食无忧。
  三十年,我不哭了。我从一个老宅子东屋里哭起来没完的婴儿,长成一个日照小城里戴个眼镜装斯文的知识青年。鼓捣了一点技术来养家糊口,并找了一个女人陪我过日子。目前为止,没有亏心。
  三十年,我不馋了。桃酥我已经不太爱吃,红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吃。我现在经常可以吃到鸡和鱼,随时可以喝到啤酒。经常可以下个馆子,还经常可以跟着别人混顿大餐来吃。地瓜面的煎饼十几年没有吃过了,自行车好几年没有骑了,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买辆摩托车。
  三十年,唯一与我形影不离大概就是一个字:穷。虽然最近的几年不断在改善,但望一望前面的路,就知道这个字还要继续伴随下去。我这三十年,缺钱的境况一直没有改变,因此我对钱特别有好感。但是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挣的钱很有限。
  三十年,一直伴随我的两个字就是:乐观。我从未怀疑自己的幸福感。纵然是在最艰苦的时候我总能找到让自己幸福的理由。我从未想到自己能有大的成就,能升大官或者发大财或者成大器,但我从不怀疑以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让自己衣食无忧。衣食无忧似乎是非常可笑和低级的理想,但这就是我给自己的底线。只要不失去这个底线,我就失去不了乐观。
  关于未来,我此刻只想念四个字:越来越好。

后记:
  不可思议,我竟然完成了这篇东西。昨晚喝了点酒,睡的特别踏实。于是今天早上醒的早,虽然是周六,7点就起来了。送LP下了楼,我就开始写这篇东西。到现在已经是下午6点了。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艰辛的多。除了中午花了半个小时时间煮了一包方便面充饥,我几乎用了10个小时来完成它。我的体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腰酸背疼,痛苦异常。这中间我曾几次停下,打算以后来完成它。甚至想干脆放弃。也许是出于一种自我挑战,我强迫自己完成它,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没有被懒惰击倒。
  这是一篇很长的东西,超过了我先前的预期。我想很少有人甚至连我自己都很难说有没有耐心将它读完。这对于我已经不重要了。我从未想过我的30年可以用如此隆重的方式来纪念,但今天似乎毫无准备的,我做到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即去为自己庆祝一下,庆祝的最好方式当然是酒。

2008年10月1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