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行记之三·祖孙

  

  

  在苏州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我遇到一对特殊的祖孙,就是照片中的这两个人。
  第一张照片上的老头,就是被第二张照片上的小姑娘称之为爷爷的人。我之所以用这么拗口的表述方式,是因为这个老头并不是这个小姑娘的亲爷爷,而只是因为年龄的差异而产生的称呼。
  那是29日中午,我坐在车站外面的排椅上(候车室要等到快发车时才允许进入)等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消磨时间。由于没有穿棉衣,坐的地方又背阴,坐得久了便颇有些凉意。于是我打算到车站外面马路边上有阳光的地方去晒晒太阳。溜达了几个来回,却找不到地方坐,旁边正好有个卖报的老头,于是便买了一份报纸,铺在路边,倚着栏杆坐了下来。冬日的暖阳晒在身上,感觉很舒服。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车上的三个老外刚下车,便有个脏兮兮的孩子跑过来,噗通跪在一个拖着大行李箱的老外面前,扯着裤腿乞讨。老外似乎不会说汉语,只是面露微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是拖着行李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孩子爬起来一下子跳到了行李箱上面,抱着行李箱不肯撒手。这样僵持了一两分钟,老外实在没有办法,掏出几个硬币扔到了孩子的小铁罐里(似乎是一个喝剩的椰风果汁的小铁罐)。孩子这才松开手,跑开了。
  我的目光始终是没有离开这个孩子,我看到他径直跑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里站了两三个妇女。孩子把铁罐里的钱倒到妇女的手中,妇女高兴地摸着他的头,似乎是在夸赞。这时又有一辆出租车过来,这个孩子马上飞奔过来,去为乘客拉车门。这时我忽然听到我旁边那个卖报纸的老头喊了一声:
  “上学去!小孩子不去上学,出来要钱!”
  那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手还是在拼命的拉车门。我看那卖报的老头,却是一脸严肃的样子。我朝他笑了一下,算是一种声援。老头子怒气未消,嘴里还嘟哝着什么。他说的方言我听不懂,零星地听到大意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不上学,整天出来要钱,长大了怎么办。孩子这次的运气不太好,车里出来的两个人根本没有理他,他只好很知趣地跑开了。
  这时我才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卖报的老头,古铜色的脸庞,一脸白色的络腮胡子,坐在一副拐杖上面,应该是腿脚有残疾。我忽然想和他聊聊。我摸出兜里的一盒苏烟,递给他一支,他赶忙接过去,说“谢谢”。然后又说“这是好烟啊”。我笑了一下。实际上他的话我顶多听懂一半,只能明白一个大意。他问我从哪里来,来苏州干什么。我问他不是苏州本地人,他说不是,是上海南汇区人。说家里还有个老伴,在经营一个什么店,还有个儿子好像在机场工作,还有个孙子。我问他为什么一个人来苏州呢?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和家里人闹矛盾,自己跑出来了”。我这才明白,他原来是一个离家出走的老人。我问他出来多久了,他说一年多了。我说你不想家吗?他想了一想,说,不想家,不过想孙子了。我说你孙子多大了?他指着旁边一个孩子说,比这个还要大了。
  等到第三只支烟抽完的时候,我大致搞清楚了这位老人的一些事情。知道了他今年68岁,知道了他一天最多的时候能卖200份报纸,而今天一上午只卖了5份。他说现在春运了,管的严了,不让到火车上去卖了。他说报纸卖1元只够本钱,卖2元才能赚钱。但是只有在火车上才能卖到2元。他说他也曾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但没有告诉家人自己的位置。他还不想回去。他还热情地向我介绍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他说那个人是个导游,你到苏州玩,可以找他,很便宜的。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第二张照片上的这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我看得出他们很熟,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话开着玩笑。老头子向我介绍说,这是他刚收的孙女。小姑娘把一只手插在那件脏兮兮的羽绒服的兜里,不断搅动着里面的硬币,发出哗哗地脆响。老头子问她上午要了多少钱?小姑娘说二十多呢,比你卖报纸多。我说你一天最多能要多少钱?小姑娘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歪着脑袋,撅着嘴不说话。老头子说,能要五六十吧。我说不少了。
  就在谈话之间,小姑娘忽然看到了我风衣兜里露出的相机,她说你有相机呀,给我和爷爷照个相吧。我说好啊。老头子却说我不照我不照。我说你爷爷不照,我给你照张吧。小姑娘露出很兴奋的样子,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她反复摆出各种姿势,都觉得不满意,最后摆出了这个八字形型手势的姿势。我不知道八字型手势是否代表了发财的含义。我很认真地给她照了一张相,她凑到我身边,盯着相机的屏幕,当看到她出现在屏幕上,高兴地跳了起来。她非要拉着爷爷照一张,但老头子却很固执。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我趁机为老头拍了一张。这也许也算偷拍吧,这本是不应该的。但我确实想为他拍一张。因为我没有忘记他是一个离家出走的老人,我知道他的家人一定在四处找他。拍下这张照片,将来发到网上,说不定还可以帮助他们家庭重圆。
  一张照片,给这个小姑娘带来了很多欢乐。然而我,每当翻起这张照片,看到这张纯真的笑脸,心里却充满了一种酸楚的感觉。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年龄,不知道她为何会沦落至此,不知道她对明天有何期待。但我知道,清楚地知道,乞丐的职业不是她自己的选择,每天要到的钱不是在为自己增加收入,我知道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纯真的孩子。她今天还可以为比昨天要钱要的多而高兴,为陌生的旅者为她拍的一张照片而欢呼雀跃,她现在还无需考虑明天。然而我看到她,还有那个拉车门乞讨的小男孩,看到他们天真的笑脸早早染上了铜臭,看到他们习惯于下跪,习惯于白眼和鄙夷的目光,我为他们的明天而深深忧虑。他们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要下去吗?他们还仅仅是孩子,还有着无限长远的未来啊。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本意,这不是他们的选择。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提供给他们。也许他们一生下来,就被愚昧残忍黑心的父母或者人贩子当成了临时性赚钱工具。他们是愚昧的牺牲品,是贪婪的牺牲品,是冷酷社会的牺牲品。我知道在全国的车站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孩子,这个社会应该做点什么来帮助这些孩子,救救孩子!
  这张照片,我也许没有机会递到她手上去了,虽然这个小姑娘可能需要这张照片。这位卖报老人,也许我不会再遇到了。也许他还会继续流浪,直到想回家的那一天。我对于他们,也许只是每天见到的千千万万旅者中的一个。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再想起、提起我。但他们,却留给我一种难以释怀的淡淡忧伤。我想我已经成为他们的朋友,起码在感情上,我愿意成为他们的朋友——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些。

2010年2月3日 下午于家中

苏州行记之三·祖孙》上有2条评论

  1. 聂庆鹏

    TO:17ing

    到了苏州,当然要抽个苏烟,哈哈。~不过玉溪比较“杠”,老烟民比较适合。苏烟相对柔和,对像我这样的“玩烟”者来说较为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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