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员外

  黄员外病了。
  人老了总会病。黄员外才六十三岁,按说还不算老,但不知怎么的,就病得不轻了。而且比较奇怪的是,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老黄病了,而且病不少,而且不轻,也许黄员外自己也知道自己病了,但他一直不承认。许是要面子,或者是传说中的“讳疾忌医”,总之是不敢承认的。偶尔他也自己说,我不太舒服。但别人问他什么病的时候,他总是说,问题不大。
  黄员外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你就看这个姓,和皇谐音,也算半个皇族的,他也争气,对得起这个姓,在村子里富甲一方,甚至还有些霸道。他的发迹很简单,村里原来有个地主老姜,本是财大气粗的,后来子孙不肖,欺男霸女,村民群起攻之,灭了姜家,老黄当时提着斧子跑在最前面,而且侥幸没有被姜家的狗咬死,于是便成了英雄。之后他继续提着斧子到处转悠,便收了姜家大部分田地,收起了租子,便俨然也是个大家族了。
  有钱的人最怕死。有病了,虽然不敢对外承认,但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不仅清楚,而其是害怕极了的。虽然坐拥万贯家财,虽然子孙枝繁叶茂,但这些都换不来命。黄员外有些怕了,便真想治病了。
  先是找了村里的一些大夫。大夫们看了,有的说肉吃得太多营养过剩了,有的说大烟抽多了身子要烂了,还有的说房事过度身子虚了。也有一两个说是为村子操心太多劳累过度了,不过都被黄员外乱棍赶出去了。黄员外知道这些大夫很多都没有胡说,上面说的所有病,许是他身上都有。但他却不相信大夫们的方子,具体说他们不相信那些大夫,那些大夫们个个心怀鬼胎,有的瞅上他家的地,有的瞅上他家的房,有的惦记他家的粮食,有的看上了他的姨太太——不管大夫们有没有这么想,起码黄员外是这么认为的。
  黄员外打听了一个偏方。
  这个偏方他是笃信的——不由得他不信,病日复一日地重,哪怕乱投医,也要试一试的。他决定召开一个家族大会,宣布治病。
  黄家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聚到了一起。上到老太君大太太子子孙孙,下到门子厨师保安队员。老头子咳了一声,说:我病了,要不要治。
  要治!百十口子人异口同声,声音异常洪亮干脆。
  我打听了一个偏方,打算试一试,你们说行不。
  行!百十口子人异口同声,声音异常洪亮干脆。
  这个药有点难,怕不好弄。
  咱有的是钱!百十口子人异口同声,声音异常洪亮干脆。
  是这样,要用老太君一碗血,就着老大一块肉来吃。你们说行不。
  百十口子人鸦雀无声。
  老太君年纪大了,一碗血不要了命么。有人这么说。老太君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俨然神圣不可侵犯。
  这样的话,大夫说了,用老大一碗血,老二一块肉,也行。
  老大嘴撇了一下,没有说话。老二急了:爹,你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吗!
  黄员外有点急了:用儿子一碗血,用孙子一块肉,也行!
  大家忽然叽叽喳喳嚷开了,儿子们个个义愤填膺,孙子们各个咬牙切齿。看那架势恨不能吃老头子的肉,喝老头的血。
  黄员外长叹一声:实在不行,是人血就好,是人肉就行。你们说,用谁的。
  稍微的停顿之后:老白!除了老白以外的百十口子人异口同声,声音异常洪亮干脆。
  老白哆嗦了一下,还没等说什么,一帮门子冲上来,按住老白,有的放血,有的切肉,不一会功夫,齐了。
  老白是黄家的佃农加长工,从出生那天就欠了黄家一屁股债。此刻他正躺在地上抽泣。好在只放了一碗血,切了半斤多一块肉,命还在。
  老爷子,您请服药!百十口子人异口同声,声音异常洪亮干脆——就连躺在地上的老白,都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救死扶伤的好事,竟也附和着说了一句:请您服药。
  也许是习惯了,黄员外在服药的时候很自然,一点也没恶心呕吐或者反应过敏。血不需要炖,肉也不需要煮,就这么趁着新鲜活生生吞下去,口感和疗效都不错。
  黄员外吃了药病情还真减轻了。
  于是每隔半年,黄员外就服一次药。
  但终究是佃农的肉,比老太君和儿子们的肉比起来,药效相差甚远,虽然每次都能暂时缓解病情,但终究不能根治。就这么维持了大概十来年,或者二十来年,或者更多年,总之之后老白死了,黄员外,也死了。老黄家总之渐渐的完了,村子没有了提着斧子到处转悠的人,竟也渐渐的清明起来了……

2012年7月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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