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

  我听到她的故事,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和朋友在小酒馆临窗而坐,雨水潲到玻璃幕墙上,流淌成一道水帘。马上路车辆稀疏,霓虹灯被稀释成模糊的成一片,看不太分明。
  酒过三巡,朋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问我:
  “你知道小A吗?”
  我摇头。他长长地“唉”了一声,眉头紧起来。
  “死了,去年死的,二十七岁”。
  “长得挺俊俏的,我记得你见过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年你回家,在咱村后面的路上,我指给你看过的。模样挺好看的,也不胖。脸常年红扑扑的——因为有心脏病,春天的时候脸最红,冬天就喘地厉害。”他伸手比划着,看我一脸茫然,有些着急的样子。
  “你知道的,杀鸭那种地方,除了小伙子就是老娘们。年轻的不多,她算漂亮的吧”。
  “她在那干什么活?”
  “洗鸭肠吧,开始是让她拔毛,她没劲拔得慢,后来就去洗鸭肠了。很臭的活儿——不过不沉,杀鸭这种地方,放血、拔毛、开膛,没好活”。
  “几个老娘们给她介绍对象,介绍了好几个,有一个差点成了。谈了好久,差点要定亲了,后来还是又喘,喘得厉害,人家就不要了。这样的情况,你想想,确实没办法的。你说谁敢要?可惜了,天天有说有笑的,先天心脏病,可惜了。”
  “因为心脏病死的?”
  “不知道。光听说死了,许是这个病吧。这种病,什么活也不干,天天养着,许能多活两年——才二十七,没想到死这么快。”。
  “对了,她的尸首,你知道吗?她的尸首卖了。卖了八千块钱。”
  我一口菜堵在喉咙里,惊地说不出话:
  “卖了?”
  “卖了。跟外面说是卖给医院做实验去了,其实——你知道么,听说是卖给人做媳妇了。外面村,挺远的村,有个小伙死了,活着的时候没对象,他家里人买了尸首,埋在一块,给他做媳妇去了。”
  “他爷早死了,他妈老实,没什么主意。村里人都说,人都死了,就是埋了早晚也是烂掉,不如卖了吧。卖到那边也是埋,还有个作伴儿的。她妈就答应卖了。于是就卖了。”
  我捏着酒杯,转来转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朋友叹一口气,一饮而尽。
  我听到她的故事,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繁花落尽,零落成泥。我望着窗外的风雨,我想着某片荒野中的某处坟地,她埋在那里,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雨水透进她的棺材,一定是极冷的,冰冷冰冷的。
  窗外的大风摇晃着刚迎来初夏的小树,几乎要折断的样子。
  不,有的已经折断了。

2010.5.31 深夜

冰雨》上有3条评论

  1. 罪切

    很有味道

    也让人感慨很多

    我想不管谁看了

    估计都想说点什么

    我也是想说点什么

    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无限沉思

    可能不同时代的人

    读了

    有不同的感觉

    27岁的人读到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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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小昆仑进行回复 取消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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